中牟一连下了三场大雪,积雪掩盖了公孙焦来时的路。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也是道家说的天道。
七日之后,冰雪粗融,天气还未转暖,就已经先看到了春天的迹象。
春天到了一切都将有一个结果了,公孙焦在中牟等候了已有半月之久。
赵国宫城迟迟没有传来消息,赵国当然不会直接跟公孙焦说,我赵国要借道魏国进攻你中山。
迟迟没有音讯,公孙焦就已经猜到了最后的结果。如果赵国不准备借道,赵侯一定会召见公孙焦,和他商议如何应对魏国的怒火。赵国不借道,最有利的便是中山,抵御魏国这种事,赵国当然会让中山出钱出力。
没有表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公孙焦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走访了之前打点的过的大臣。这些大臣无一例外都把公孙焦拒之门外。
公孙焦备好了马车,已经准备启程赶回中山。
路过中牟集市时,忍不住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长歌台。
长歌台宾客云云,却只是楼阁单立,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有种难以掩盖的孤独感。
长歌台之主仇烈身着布衣,静候在门前,见公孙焦的车驾,环顾四周,便走了过来。
先行礼,后问道:“大人!……”
公孙焦抬手制止他往下说,往下问。
公孙焦对仇烈点了点头,一句话没有说,便让马夫驱赶马车,往城外使去。
仇烈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双手攥成拳头,眼眶强忍着泪珠。
有些事情不用言明,仇烈是愤怒又悲伤。堂堂七尺男儿,却只能叹息,把无力沉进肚子里。
“嘿!台主,你们那个舞姬休息好了没有?小爷可是排了三天号!该到我了吧?”一个酒醉熏熏的赵国纨绔,一手搭上仇烈的肩膀,有些不悦道。
仇烈的笑容习惯性泛起,仇烈躬身道:“劳世子记挂,阴姬今日正等着世子呢!”
仇烈迎着纨绔走进长歌台,转身之后,很多不甘都已随风消散……咽泪装欢一般是修容女子的词语,但今天用在仇烈的身上,怕也没有人会过多指责。
仇烈尚且如此,可以想象公孙焦的心情是有多么的复杂。
只不过像公孙焦这样的身份,怕是连悲哀的资格也没有。
七天之后,公孙焦回到了顾城,他的马车没有进公孙府,而是朝顾城宫城使去。
一路上,公孙焦都没有和自己的随从说半句话。当随从迎公孙焦下马车时,才发现,原来敢在赵宫大笑甩袖的游说奇才,如今已年过半百。
公孙焦败了,但他不是败在游说上,而是败在了对人性贪欲的过度自信。
佝偻的身影,一头的白发……或许英雄总会迟暮吧!
上川宫中,内外四宫之主,分列两旁等待公孙焦的道来。
主位上坐在座位上,脚还不能垂地的姬桓,慌张带些紧张的看着公孙焦。
桓公之下是公叔牧,公叔牧面无表情,当看到公孙焦那憔悴的模样时,眼睛缓缓闭上。
公孙焦跪倒在地,悲腔嘶哑道:“回禀国主!老臣无能……”
公孙焦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主位上的桓公劈得瑟瑟发抖,把庙堂诸公劈得额头冒汗。
或有长叹着,跪倒拜天,大叫山神不护佑中山。或有愤慨者,怒起拔剑,誓要跟中山共存亡。或有镇定者,面无表情,环顾众人丑态而不言一语。
公叔伯属于怒气愤慨者,公叔牧属于面无表情者。
公叔伯义愤填膺道:“如今大势已定,魏国起不义之军,我中山上下定不能屈服。我这就去找我的皮甲来,以吾之老躯,洒吾之热血,守我中山!”
公叔伯会这样很正常,公叔伯是公族的人,家族的产业和国家的命运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在主战这一态度上,他不得不如此。
当然他也没有因为公孙焦在游说上的失利而指责,公孙伯虽然坏,但他不是傻子。现在还搞内讧,那是白痴的做法,他能当上正奎宫郎,单靠无下限的坏,是远远不能够的。
外部矛盾的激化会缓解内部矛盾,这一点不用质疑,在后世的岛国和鹰国就经常这么干。
只不过中山国的外部矛盾并不是主动激化的,不管主动与否,内部矛盾都会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公叔牧缓缓睁开双眼,对中山国第一将领鼓须道:“将军可有良策抵御魏国来犯之兵?”
鼓须回道:“良策没有!但末将只知道一个道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国号称【万乘之国】,与我中山多次交战,也不过如此。魏军来犯又有何惧?”
公叔牧看向鼓须的身后,这才发现,原来中山国能用之将,就独鼓须一人。也正应了那句老话,将到用时方恨少啊!
“前日,探子来报!魏国大军已经抵达赵国,待高山冰雪消融之后,便会进犯我中山。鼓须将军认为,魏国大军选何处攻中山?”公叔牧又问道。
鼓须沉吟片刻,回道:“魏军入中山只有两条路可选!南线平坦,魏国大军多半会选用此道。但西线也不可不防,西线山路崎岖,但胜在路程短。若是魏军出其不意选用此道,将会是一只奇兵,太行之下,一马平川,若是有奇兵攻来会直接威胁我中山腹地,甚至是顾城。末将建议,两道皆设防。我可集结大军,在房子收南线。西线道窄,无须大军驻守,只需派一猛将,守住关隘即可!”
公叔牧的眉头皱了起来,为难道:“将军可有举荐之合适人选?”
鼓须瞪了一眼公叔伯,道:“我中山有三人能当此重任!”
公叔牧一喜,连忙道:“将军快道,是何人?”
“公子羽、乐舒!还有公子虎。最为合适的还是公子羽和乐舒,公子虎虽然骁勇,但确是匹夫之勇,能攻城,却不能守城!”鼓须郑重道。
众人闻言,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
公叔伯下意识道:“公子羽?乐舒?大兄,不是我轻看公子羽,虽然公子羽有才,但却不是将才。公子羽曾坠马,这分明就是不善骑之人。不知鼓须将军为何会举荐公子羽!乐舒更为不脱,臣曾听闻,乐舒乃是魏国之臣,若是临阵倒戈,我中山腹地,将直面魏军!在下以为,公子虎最为合适!”
公子虎是公叔牧的侄儿,要说对公子虎的了解,恐怕他这个做叔父的要更有发言权。公子虎身材魁梧,能骑善射,在诸多公子之中,为独他有称将之才。但是公子虎的弱点也是很明显的,他性格有缺陷,暴躁易怒,是典型的有勇无谋。
所以公子虎一直难独自领兵。
但公叔伯说的又头头是道,不得不多加考虑。
鼓须本来就是一个直性子,公叔伯的话,有点在拍公叔牧马屁,而怀疑他偏袒自家女婿唯亲是举的嫌疑。
鼓须怒道:“正奎郎难道是在怀疑我的眼光不成?我与公子羽演兵,曾败于他!难道正奎大人认为公子虎也能胜我不成?”
公叔伯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庙堂上谁都知道,鼓须是最好面子的,若真无此事,他是绝不会说出来的。面子在鼓须这里拿来和别的东西对比,是不堪一击的。庙堂诸公是深有体会的。曾经就有人夸鼓须的女儿有不下其父之勇,鼓须不但不喜,还与其争辩,说他是绝对的权威,虽然他的女儿也很强,但是绝不能强过他的。由此可见,要让鼓须夸赞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除非你真的让他心服口服了。
公子羽的才能看来是不用质疑了,只是现在公子羽的处境有些尴尬。公子羽被季陀打下牢房,这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谁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是清楚的。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鼓须把公子羽的才能说了出来。公叔牧该如何决定,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公叔牧老脸一僵,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强敌来犯,鼓须将军还是早作准备!明日取玉符,开始调兵吧!至于西道的守将,我近两日会有选择,届时还劳烦诸位与我一同商议!”
你是托孤大臣,你说了算!什么一同商议都是过场。
但有些事情看穿不能说穿,众人郑重点头,随后退走。
之后,内司马季陀与托孤大臣公叔牧对案而座。
公叔牧问道:“内司马,魏国选将何人?可有消息?”
季陀点了点头,道:“在魏国的暗哨前几日得到消息,今日带回顾都。魏军主将乃魏相翟璜家中门客乐羊!副将太子击!”
“乐羊?此乃何人?竟有能让太子击为其副?!”公叔牧惊讶道。
季陀眉头皱得很深,对于公叔牧的询问也只是无奈摇头。
公叔牧呢喃:“乐氏?乐羊!乐羊!乐舒?这……!”
季陀见公叔牧呢喃自语,便问道:“难道昭宗大人知道乐羊?”
公叔牧拉回思绪讪笑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走吧!我们去看一看公子羽!”
季陀欣喜,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