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这一段时间一直在奉郑端的命令调查一件事情。
从一个月前开始修路到现在,来工地之上干活儿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因为这里的工钱,是一日一结,干一天,便能拿到一天的现钱。如果你今儿有事不能来,那也无所谓。官府也不强迫。
最开始郑端手里很窘迫,工价极低,但随着博通钱庄的五十万元正式到帐,郑端手里便显得宽裕了一些,工钱每天便提高了一文钱,别看这一文钱基本上啥也买不了,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就觉得是极不错的了,毕竟比以前是涨了一文,来干活儿的人,倒是更多了一些。
但没过多久,专门负责每日发钱的仓曹,便发现了一件事情。
有好几个来干活的人,在户藉册上是没有的。
应该说,所有在吉首的正常的老百姓,全都是上了户藉的,便连刚出生的娃娃,也必须得上户藉,这是朝廷制度,也是便于朝廷统计人丁,当然,也是为了赋税。大唐收的农税是极低的,但人丁税,却是一直存在着的。
户藉册上没有,代表着什么?
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邻县的人听到这里有钱赚,跑过来赚钱了。毕竟现在秋收过后,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以前还能上山去挖药材,打猎啥的,但现在山上不太平,极有可能一去就回不来了。倒不是说会被土匪给杀死,但是被绑上山去当土匪,倒是极有可能的。再加上吉首现在在湘西几个县之中治安最好的?理论上来说?吉首的土匪,是已经被肃清了的?像这一次吉首来了这么多财主准备投钱办厂坊?其它几个县,可是一个也没有去的。
第二种可能?那就不太好了。
没上户藉册的人,极有可能是哪里的土匪。
仓曹是个机灵的人?当场并没有作声?而是给人加上了名字,然后发了钱。连续三天之后,这几个人消失了,隔了两天?这三个人又回来了?这一次,又多出了两个。
仓曹这一次不敢再怠慢了,向郑端汇报了这件事。
郑端大吃了一惊。
如果是第一种状况,那无所谓,反正他正缺劳动力?有人来干活,再好不过。
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
吉首的大股山匪?的确是被打没了。但当初打散大股土匪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山匪四散而逃了的?他们仗着地头熟,往山沟沟里一钻?还真没有地方找儿去?就此躲在山上讨生活?官府自然也没有这个精力去找他们。而且他们再不犯事,官府也犯不着去找他们了。又不是罪大恶极必须要绳之以法用以杀一儆佰的大匪首。
当然,还有第一种是郑端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就是外头的山匪,还有途径潜入到吉首来,名义上是来干活讨生活,暗地里却是在打探风色,找准机会,便给吉首来一下狠的呢?
要知道,现在整个湘西的山匪大头目可是丁氏的丁晟。
如果是真正的山匪,没有利益的事情,自然是不肯干的,但如果是丁晟,那就不一样了。作为政经学院毕业的郑端,知道有时候政治上的事情,是不能与常理来推断的。
现在吉首作为湘西最平安,发展最好的一个县治,丁晟如果能反吉首打垮了,绝对对于他凝聚整个湘西的土匪是有着巨大帮助的。
现在,丁晟的日子可不好过。
孙德斌袭击石壮,被石壮反过来给算计了。一场大战之后,孙德斌不但彻底地丢了吉首,还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如果孙德斌是普通的将领倒也罢了,偏生此人却是丁太乙麾下的老将,在湘西的人脉,比起丁晟还要深厚,他的被俘,对于整个湘西各部族的震动极大,现在这些部族,只怕每一个都把自己的小算盘拨得嘀哒作响。
再就是官府对于山上的经济封锁,愈来愈严了。山上所需要的那些必要的物资,从大路之上运进来那是想都不要想,而那些隐秘的小道,也正在一条一条地被唐军找到。云、贵、益州等地,费心巴拉地往山里偷运物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唐军给端掉。
由梁晗率领的山地作战部队,愈来愈成为山匪们最大的威胁。他们以几十人上百人为单位活动,四处寻找山匪的踪迹,遇到小股的,直接就拔了,遇到大的山寨,他们便埋伏四周,一旦山寨有人出去,往往便会栽在他们的手里。
你要出动大股人马去找他们,他们跑得被兔子还快,你还不敢追,因为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把你往陷阱里引,一旦遇到了梁晗的主力,那就是一场灾难。
但如果也出动小股人马来对抗呢,又完全不是对手。不管是单兵素质还是武器装备,双方都没得比。
偷袭,也没有可能。
这些小股的唐军,每一队都带着一两条猎犬,你隔着他还老远呢,猎犬便已经发现了踪迹,对方有了准备,偷袭也就变成了硬杠,最后吃亏的,还是山匪。
用途穷日暮来形容此时的丁氏,当真是不为过的。
但问题是,越是要覆亡的前夕,对方越有可能失去理智发狂。
所以郑端派出靖安军指挥使王彪来调查这一件事情。王彪与军方关系也好,还可以利用他的这些关系,查一查那些由军方把守的卡口。
“县尊,基本查清楚了。”王彪叉手行了一礼。
“辛苦了,坐下说!”看着王彪的表情,郑端也是大致猜到了结果,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
王彪拖过板凳坐在了郑端的对面,道:“的确是吉首剿匪之中被打散的那些山匪,这些人都是有家属的,土匪溃散的时候,他们先是逃回了家中,然后带着家属钻了山沟子。最先来的那三人,现在就聚居在一起,而另外两个,住的地方也离他们不远。”
“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了?”郑端问道。
王彪点了点头:“找到了。我派了最好的猎手跟着他们进了山,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然后又趁着他们出来干活的时候,亲自去哪里看了看。”
“过得很惨吧?”郑端问道。
“的确很惨!”王彪道:“男人出来干了一段时间活儿,攒了几个钱,这才买了一点陈米回去,家里还有妇孺,都得出去采果子,我在他们的窝棚里翻了翻,除了松子,榛子,葛根粉这些东西,别的竟是什么也没有。男人不在家,妇孺也不敢走多远,毕竟山里猛兽也多。”
郑端叹了一口气。
“县尊,这两天,这几个家伙看起来是离开了,其实也就是在距工地不远的林子里猫着,等着第二天上工呢!您一声令下,抓捕他们易如反掌,然后再进山去拿了他们家属,就全齐活儿了。”王彪笑道。
郑端想了想,却是出乎王彪意外的摇了摇头。
“县尊,这些人家里,可还藏着家伙。”王彪低声道。
“他们出来干活,并没有带着。”王端道:“抓他们容易,但我却想让他们自己真心实意地下山。”
“这些人只怕不敢,说不准这些人手上都沾着血呢!当初我们剿匪,能从我们手里逃脱的,可都不是泛泛之辈。”王彪道。
“再猛的汉子,有了牵挂,也就不可怕了。要不然,他们当初,就跟着其余的人跑了。”郑端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他们不是下山来干活了吗?再者了,当初逃散的人,肯定不止他们这些人,必然还有更多的人窝在山里呢,你说他们都住在窝棚里,冬天一来,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如果他们能真心实意地下山,说不定他们就会通知那些藏在大山里的其他藏匿者,一传十,十传百,就会有更多的人下山的。”
“可是怎样才能让他们下山呢?”
“你再去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人认识他们的,我想,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这些人或者惧怕他们或者因为讲义气是乡邻而不愿意去揭发他们。”郑端想了想道:“但他们私下里,肯定是有些交流的,找到这样的人,然后把我们的意思隐讳地传达给他们。不要太明显,不然会让他们猜忌。”
“既往不咎?即但是手上沾染了我们人的血的人,也不追穷了?”王彪问道。
“不追究!”郑端斩钉截铁的道:“这件事情,我负责。只要他们肯真心实意地下山,入藉造册,以后规规矩矩的干活挣钱,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王彪想了想,道:“这便去办。您放心,一定会给您办好的。”
“吉首,要成湘西区域的一颗明珠,我们要用他来与那些部族酋长、与丁氏争夺人心,争夺人口,不管是谁,只要他是人,总是会向往过上好日子,平静的日子的,只要越来越多的人肯下山,越来越多的人真心认可我们的官府,那么,甘心当土匪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为土匪通风报信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而那些被迫留在山上的人,愿意为我们做事得人就会越来越多。我们做好一件事,却可以达到多个目标,这才是好便宜的事情,也是代价最小的事情。”郑端道:“王彪,你别看现在梁将军率部在山中剿匪成绩菲然,但其实,代价也不小。上一次去岳阳那边,听钱总督说了一句,三千山地兵,消耗极大。不管是培训还是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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