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议后,李存绍刚走进后院的洞门,马回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李存绍见马回脸上有事,便直接道:“有事直说吧。”
马回恭敬地跟在李存绍身后,一边说道:“那韩宝光许是听说了什么,昨天就喊着一定要见小太保一面,我见小太保忙着正事就没搭理他。结果今天一早起来就开始嚎,连午食都不吃了,只说要见小太保。”
韩宝光最近一直被软禁在府里,李存绍刻意吩咐马回不要向韩宝光透露外间的事。
所以李存绍闻言不由得有些疑惑:这韩宝光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现在韩全诲也死了,除去那个监军的名头,韩宝光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罢了。
不过正好现在无事,李存绍便道:“带我去见他。”
马回于是带着李存绍沿着长长的廊庑向西走,从洞门进了里面最深的一进院子。韩宝光就被安顿在此处。
李存绍有种怪异的感觉,说起来这帅府也算自己的家了,但这一年多来自己似乎都没有完全将府里四处都走一遍。
软禁韩宝光的院子只有向东敞开的一道院门,而这唯一的院门也紧紧地闭着,门外还有两个小仆寸步不离地守着。
见马回带李存绍走来,两个小仆忙上前见礼。
马回直接道:“开门吧。”
其中一个小仆闻言从腰间摸出串钥匙来,李存绍这才发现院门上还挂着一个铜锁。
开了门,马回向两个小仆挥挥手:“在外边候着。”然后恭顺地领李存绍进了院子。
院里的韩宝光早就听到响动,李存绍刚进院子就见到了韩宝光从屋里探出的脑袋。
见到李存绍,韩宝光面上先是一喜,仿佛没料到李存绍真的还会来见自己,但紧接着脸上的表情却变成一种无法言状的伤感和落寞。
李存绍笑着道:“韩监军有事找我?”眼下朝廷不再,连韩宝光的靠山韩全诲也跟着老对头刘季述一起惨死在朱温乱棍之下,于是韩宝光便也失去了“内使”这顶带着朝廷两字的帽子。
韩宝光连忙露出献媚的笑:“小太保,咱进来说。”
马回准备说什么,李存绍却对他摆了摆手:“在这候着。”
两人很快便进了韩宝光的屋子。
李存绍打量着屋里环境,说实话马回为韩宝光安顿的地方还算不错。内屋是宽敞的长形,会客吃饭的厅堂和屏风后的卧榻一应都有,这应该原本就是府上的客房。房内的采光也很好,现在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光线沿着窗楣照进屋里,很容易让人想在阳光照射下打个倦怠的盹。
不过韩宝光明显没有这么悠闲的心情就是了,即便是最舒适的囚笼也依旧是囚笼,不会让囚笼里的人忘记自己失去自由的事实。
李存绍刚在屋里的客厅坐下,韩宝光就急着道:“听说我义父死了,小太保知道怎么回事?”
李存绍紧紧盯着韩宝光,反问道:“这事监军不早该料到了么?”
韩宝光顿时懊丧地瘫坐在地上,许久才道:“义父救了我一命。”
李存绍不语,等着韩宝光说下去。
“义父早就知道洛阳是死地,这才逼着官家把我放出来…”
李存绍点点头:“韩全诲对你还是好的。”
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韩宝光又急切地问道:“刘季述,刘季述还活着?”
李存绍摇摇头,“不仅是刘季述,只要是你在朝里认识的宦人,现在恐怕没一个还活着。”
韩宝光僵住了,眼睛圆瞪,嘴巴微张着却说不出话来。李存绍正以为他受的刺激太大而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没想到韩宝光却又突然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都死了!一二干净,清清白白!哈哈哈!”
李存绍一时间无言以对,疯了?
“世人都以为我们没根的人是祸害,百姓骂我们,官们也骂,武夫也骂,到头来谁又不是一样?贪墨钱粮,玩弄权柄,舞弊官场,有几个人是清白的?凭什么青史上背着骂名的永远是咱们这些人?”韩宝光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的样子更让李存绍觉得眼前这人已经疯了。
“不因为就是少了那玩意!多少冷落,多少白眼,深宫之中谁又比我们辛苦?外朝的人是为了功名利禄,咱们这些人却只为了活着!”
李存绍冷冷地看着他:“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韩宝光愣住了,良久才道:“我义父曾今也说过这话。”
李存绍感觉自己在这简直是浪费时间,起身道:“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若是监军没别的要说,咱就改日再叙。”
说完李存绍便往外走,胳膊却被韩宝光拉住了。
韩宝光神情低落地看着李存绍,沉声道:“我知道我这监军的名号对小太保来说是个碍事的,我也不求做这个监军。小太保放我走吧。”
李存绍反问道:“监军想去哪儿?”
韩宝光低头想了想,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坚定地看着李存绍道:“去洛阳。”
“洛阳?”李存绍皱眉,“监军去洛阳做什么?”
“杀人!”韩宝光大喊,“杀崔胤,杀朱温!我要为义父报仇!”
李存绍开始对这个韩宝光有些同情了,但还是摇头道:“外边不安全,沿路上不知有多少贼寇。监军还是安心留在这,起码能保住性命不是么?”虽然自己确实觉得韩宝光碍事,但毕竟不能放任他去找死。
韩宝光闻言顿时神情萎靡,但还是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向李存绍苦苦哀求道:“如今我已是个废人,小太保留我一个废人又有何用?”
李存绍叹了口气,“监军何必作如此态?”说罢再也不愿留在此处,一甩衣袖便朝外走去。
马回见李存绍出来,忙恭敬地跟了上来。等两人出了院子,原本的那两个小仆又拿出铜锁重新将木门锁上。
走在廊庑上,李存绍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韩宝光是怎么得知洛阳出事了的?”
马回连忙道:“奴子也不知道。”
“知道为何把府事交给你?”李存绍皱眉盯着马回,紧接着道:“门口那两个人,回头要去查清楚,叫他们以后把嘴巴都守紧了。”
马回连忙惶恐地应道:“小太保对仆恩同再造,必不再让小太保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