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才兄弟二人在浮水两岸相继毙命后,战争也就没有了继续的理由。
持续了大半日的战事,终于在黄昏时彻底宣告结束。夕阳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河水被鲜血染成淡红色,河的两岸几乎遍地都是血迹和尸首,成群的乌鸦则在天空聚集盘旋,等待着享用这场饕餮的盛宴。
两岸的晋军一边重新收拢人马,一边收押起被俘的敌军士卒。已经渡过河到西岸的敌军无一幸免,除去战死和因践踏而死的人外,几乎全部被晋军所俘。而东岸未过河的敌军则侥幸逃脱了不少。
此役两军五万余人马,死伤就将近两万。不仅是对岸人马,卢勇和王定部下的义昌军也同样损失不小。饶是如此,这样的战果已经是晋军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了。
浮水西岸原先的晋军大营里,如今全被用来全部关押大战后俘获的敌军。在渡过了心惊胆战的夜晚后,这些惊惧的俘兵却在第二天得到了一个令他们意外的消息。
看守的晋军士卒向俘兵们传达了小太保的军令:不愿再打仗的,皆可交出兵甲后自行归乡,而愿继续从军的,则要在登籍造册后接受晋军整编,待遇与晋军无异。
这条军令一下子就在俘兵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昨日还是仇敌的双方,那什么小太保竟然这就让自己回家了?军营里到处都是俘兵们窃窃的议论声。
一处角落里,七八个俘兵正蹲坐一圈用着早饭。一个灰头土脸的健壮汉子一边喝着晋军分发的粟米粥,一边对周围人说道:“俺看这就是诈!俺们要是真出了营,估计马上就得人头落地!”
身边几个俘兵连忙扭头看向他们的晋军看守,还好两个看守在远处说着话,听不到这边的话。
一个年级不小的老卒立马苦着脸道:“这啥时候,你还敢说这话?要是被听了去,别说出营,现在就得人头落地!”
其他几人也低声咒骂道:“就是!要死你自己死,可别连累咱。”
壮汉见自己的话没引起共鸣,吧唧吧唧嘴接着喝起粥来。
“不过听说...那什么小太保还挺仁义的。”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俘兵又插嘴道,“指不定那说的是真的。”
老卒摇了摇脑袋,“仁义都是那些书袋子说的话,别的不说,俺这从军几十年,也没见过哪个节帅肯把兵放回家种地的。”
这话立即引起了一圈俘兵的赞同。
年轻的俘兵正准备不再作声,突然看见了什么,指着道:“那些人要走!”然后发现自己声音大了,忙低下脑袋来。
但他的话还是引起了几人的注意,果然不远处有十来个人正在被一个军官引着走,而方向正是营门。
俘兵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队人,想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被砍了脑袋,但转个弯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年轻的俘兵咽了咽口水道:“俺想俺娘了”,说罢就想站起来。
老卒连忙拽住他,“再看看不急!”
壮汉喝完了粥,把碗搁在地上,打了个嗝道:“你信了那鬼话,估计就再见不着你娘了。”周边几个俘兵立马投来不善的眼神,壮汉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都被引着向营门方向走,而身边也开始有人站起来加入到行列里。
“这么多人...总不会都杀了吧?”
围坐一圈的几个俘兵也互相看了看。
壮汉犹自嘴硬道:“等着吧,谁信谁就是傻子。”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死俺也认了”,说罢便往那边走去。
年轻的俘兵立马也站起来小跑过去。
老卒这次想拉却没有拉住,叹息一声,“俺想死前再看一眼老屋子。”也站起身来。
老卒刚走几步,又回来拉扯壮汉,“一起走吧,路上也有照应。”
壮汉甩开老卒的手,依旧默默蹲在地上。
老卒不解,“咋的?你不想家?”
壮汉张了张嘴,半天才咕哝道:“俺没有家,军营就是俺家。”
老卒一愣,叹了口气走向了回家的队列。
壮汉撇了撇嘴,看着老卒离去的背影,低头小声嘀咕着,“咋都是个死...”,眼里却闪着亮花。
......
随着王顺才的身死,义昌全境都归顺了沧州城的统治。而原本暗潮涌动的义昌镇在经历了战争,并在晋军的铁蹄震慑下,竟比一个月前更加安定了。
战后送去太原府的战报也终于有了回音。李克用先是严辞批评了李存绍没有跟自己商量好就贸然出兵,然后却话锋一转肯定了自己打下沧州的功绩。最重要的是,李克用在信里已经表明,要为李存绍向朝廷请命为新任义昌军节度使。
虽然西边的成德军节度使王镕九岁就成为了节度使,比现在自己的年纪还要年轻八岁,但王镕是继承父位,李存绍的义昌军却是结结实实靠自己打下来的!
李存绍看信也想象得到李克用憋着笑意却故作严肃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李克用只有对至亲才会显露出来。
转念一想,李存绍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见到李克用和晋王府上的家人了。他看着手里李克用的回信,突然有些想念起在太原府的日子来。但下面杨载等人还看着自己,李存绍断不能流露出女儿态,现在也远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义昌军收编的如何了?”李存绍收起信问道。
王定站了出来,“回小太保,俘获总共一万两千余人,回乡的有五千,末将按令又裁汰了其中的老弱,还剩六千余众。”
“好,”李存绍站了起来,环视周围的几人。堂上杨载、王定、薛直、李存璋、卢勇,总共是五个指挥使。
“将此战俘兵与先前所募集沧景义昌军战后的人马打混重编,共一万六千步卒,王定和杨载每人领三千,再从本部挑选五百马军,各组一个都指挥的人马。王定驻盐山,杨载驻景城。”
二人听后立马抱拳而出:“末将必不负小太保栽培。”
见他们说完还想跪下,李存绍笑了笑把二人扶住。“这半年来弟兄们打了这些仗,你二人功劳不小。”
李存绍又转头对卢勇道:“卢将军如今大仇得报,可愿继续在我麾下效力么?”
卢勇连忙跪下,“承蒙小太保厚爱。末将愿效死力。”
“好,我看卢将军有将才,那区区团练使实在屈才。便先领五千步卒,领义昌军都指挥使,暂任棣州刺史。”
卢勇眼睛一红,虽然自己一直挂着一脸无所谓的面孔,可他又何曾不是一个渴望杀敌报国的儿郎?只是义昌军所处的环境让他一直难有作为,加之叔父对时局的不争之态,也让他渐渐将热血埋藏在了内心深处。而现在叔父的仇已经报了,而原本想着李存绍鸟尽弓藏的场面不仅没有出现,自己竟还有机会执掌兵马并出任地方?
卢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向李存绍叩了三首。
李存绍又接着转向李存璋,笑着道:“父王在信里还提到了李指挥,特地指明你为德州刺史,升任都指挥使。”
李存璋掩不住笑,“跟着小太保实在有福。”
李存绍颔首道:“这福也不全是我争来的,更依赖将士们的卖命杀敌。”
几人都是略略动容,暗暗敬佩起眼前年纪不大却已经将为一镇节帅的李存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