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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看生活散文集:第二十章 淡淡的乡愁 (12) 童年的春节

    童年的春节

    我家住在乡下。附近有几个村落,且多山。山皆高且密,多为松树。我的童年生活,几乎在山水之间。家乡虽山清水秀,但过于寂寞。最热闹时,莫过于春节。春节时分,外出村民,都回家过年。

    我总期盼春节。此时村里,到处欢声笑语,可吃好饭,穿新衣,还有压岁钱。最主要是能痛快玩几天。当然还有热闹和神秘。大人们却恐惧过年。他们态度,让当时孩子困惑。

    现在的我,能够理解。大人们之所以恐惧,我想无非三点。一是年前累,准备多。二是开支大。八十年代,多数家庭日子拮据,难备足这笔钱。三是时间压力。小孩期盼长大,可高兴的说:“我又长大一岁”。大人们则叹息又老一岁。过年意味着小孩走近生命辉煌,而大人们走近衰朽残年。

    过年前夕,最为忙碌,从阴历二十五开始。做老豆腐。老豆腐只在过年前出现。老豆腐其实并不老,只相对平时而言。家里没有大灶,一般三五人相邀。我家常在小祖父家做老豆腐。

    做老豆腐,注重前期。首先是柴,少数家底丰厚之人,烧斧头劈开的木材。这种木材,普通人家舍不得,可做房梁或他用。我家烧毛柴和蕨叶。最重要一环,是细磨碎豆。母亲亲自为之,绝不假手旁人。这是技术活。豆要慢磨,禁多放,禁过快。家里没有豆腐模具。没事。一块大麻布,包裹豆腐,上盖木板。木板压块石头,滤干水分。

    阴历二十六,杀年猪。杀年猪是件大事。家家户户都会杀年猪。杀年猪要提前联系好杀猪屠户。定好时间,提前一天停止喂食,不然食积大肠。大肠易烂,极难清洗。

    杀猪前,先烧几桶开水。杀猪是体力活,需三至五人。杀猪屠户拽耳朵,其他有人抓脚,有人拖尾巴,把猪拉到备用木凳旁。猪的叫喊声响彻天地。大家齐用力,抬到凳上。杀猪屠户操起尖刀,直入猪喉。

    母亲早已准备好脸盆并放盐。接猪血有讲究。抽刀后,让血稍微流会,才用盆接。这时猪血干净,凝固得快。开水煮后,血块中呈蜂窝状,有咬劲。母亲还会接两大碗未放盐的猪血,用来做猪血丸子。

    屠刀也有讲究。必须稳、准、狠。所谓稳,气定神闲,不急不躁,心无旁骛。所谓准,一刀直入心脏。如果杀偏,猪不会断气,那猛劲无人能控,易挣脱逃跑。所谓狠,不能手软,一刀毙命。

    放完血,母亲用叠黄纸粘血。杀猪屠户在猪后腿开小口,用钢筋,从猪脚捅进全身。捅后吹气,杀猪屠户肺活量大,把猪的身体吹得鼓鼓的。目的便于热水退毛。

    退毛是技术活。水温要恰到好处,冷了不退毛,烫了会紧肉,速度要快,在水冷前刮完猪毛。一般人难伺候。清洗干净,抬到木案上。父亲拿三个小酒杯,烧了三炷香,还有那叠粘血的黄纸,放了鞭炮,打发孤魂野鬼,不要来骚扰。一切就绪。杀猪屠户擦掌捋袖,第二次操刀。只见他砍、划、剁、剥、剔,将猪大卸八块。猪肉大部分用来腌腊肉,改善来年生活。

    这天晚上,做猪血丸子。猪血丸子用猪血、老豆腐、肉制成。三者缺一不可。在大缸里,放豆腐和猪血,双手不停地抓豆腐,至其烂成泥,颜色通红,未见白色。再加肉末,选五花肉,剁成肉泥。做成脐橙大小,捏紧,不然易散,放入竹筛或四方封闭的竹笼,底贴上一层稻草。把竹筛或竹笼挂在厨灶的房梁上,柴烟熏干。

    阴历二十七,做糍粑。隔壁邻居,有个石舀。石舀是自做的,约百来斤。石舀只在做糍粑时,才能用上。糍粑用糯米。糯米蒸熟,放入石舀。这是苦力活。一般人难以胜任。木棍放入石舀,两人不停搅拌糯米。糯米粘起,搅不动木棍,扬起来,“嘭”的一声,用力砸在石舀上。来回砸几次,至糯米烂成泥,放入米筛。撒上米粉,摘成小圆丸。圆丸放入木具,上涂猪油,防糍粑与木具粘贴。木具内刻有松竹梅花图案。家乡的人喜欢贴松叶。松叶剪成小花型。涂猪油时,放松叶。糍粑成型,松叶也粘上糍粑。糍粑须用力按,不然图案不清晰,影响食欲。

    阴历二十八,白天大扫除。全家出动,扫的扫,抹的抹,把屋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清扫干净,几明窗净。桌椅板凳或锅碗盆瓢如有积垢,用碱水洗刷,使具焕然一新。打扫目的,不仅清洁卫生,也预示将一年的晦气、苦恼和贫穷像灰尘那样扫净,以迎接新年。

    晚上熬猪油。肉切碎,入大锅,熬成金黄油渣;油渣舀出,放入切好边长约两厘米的正方形或厚半厘米的三角形的豆腐,做油豆腐。母亲还会把部分正方形的豆腐做豆腐乳。家乡人称“霉豆腐”。静放豆腐,至豆腐表层长有两寸长的白色绒毛。放大量辣椒粉和姜丝。用筷子入坛封存。“霉豆腐”味道浓醇。

    母亲会在熬制最后一坛猪油时,拿几块新鲜五花肉,切成大块,入锅炸至金黄,与油封存。坛内加粗盐,不然酥肉易坏。来年夏天开封,肉已酥软,肥而不腻,香糯无比。此乃肉中极品。

    当晚,母亲还要炖萝卜。家乡人特重萝卜炖汤。剩的头骨及筒子骨,会用来炖萝卜。萝卜精选,选裂缝的大白萝卜,肉脆、甜、多汁。萝卜耐久炖,久则出味。正月拜年,亲戚家都会端出两大碗萝卜。这是抢手菜。鱼肉还未开始,萝卜已见碗底。

    这几天还有趣事。一是装财神。每天有时好几波。家人在忙碌,门外响起敲打饭碗及歌声:“财神到,财神到。。。。。。”听到“财神歌”声,母亲掏出一块或两块钱,叫我送出去。

    假扮财神的,都是叫花子。他们穿着破烂,站在寒风中,等待人们施舍。这段时间,是他们的黄金时段。无论多吝啬的人,这时候也会给一块或两块钱。

    二是舞狮。一般三男一女。狮头用骨架、浆、麻裱糊而成。外饰油漆彩绘,环眼能翻覆,大嘴可开启。狮子由两人装扮,一人举狮头,一人舞狮尾。头戴娃娃面具的人,拿着好吃的,逗引狮子。狮子开始不理睬,十分和善温良,后因受不了诱惑,摆出各种动作来抢食物。三人配合得当,煞是好看。女的在一旁敲小锣,咚咚当当敲一气,唱些吉利歌,曲调简单。狮子追抢无望,开始摇头摆尾,对着房主,装成可怜模样。房主就给他们钱。有些房主大方,表演未开始就给钱。可想而知,表演是短暂的,他们着急跑下家捞钱去了。

    终于熬到除夕。这晚我们早早休息。凌晨两点,父亲叫醒我们,穿上新衣。家里堂屋墙上,蜡烛已燃,火苗颤抖不止。香炉上还插有三根香,旁边有几个碟子。碟内有糖果和饼干。有些人家已吃年饭。鞭炮声响起了。这是真正过年了。

    这时绝不许高声说话,即便平时脾气不好的家长,也是柔声细语。至于孩子,头天晚上母亲已反复叮嘱,过年时最好别乱说话,非得说时,也得斟酌词语。因为过年时刻,关系家人来年运道。

    母亲炒好菜。父亲拿三个小酒杯,还有筷子和饭碗。筷子架在饭碗和菜上,摆好凳子,请祖辈先吃。父亲来到堂屋,点燃烧纸,并三鞠躬。我铺好鞭炮并点燃。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父亲完成他的祭祀天地神灵。

    回到屋里。父亲把祭酒,洒在地上。又装三碗饭。饭只一勺。一勺代表祭拜祖先。我们吃饭,至少两勺,如只一勺,会被骂的。仪式结束,就是活人庆典。父亲总是先说,大多是吉利话。年夜饭要喝酒。我家喝甜酒,与红糖同煮,度数低,不易醉。甜酒不仅暖胃,还有借口多吃菜。春节时分,我们很少吃饭。

    吃完年饭,是自由时间,一家四口商量,可看电视或玩扑克,就是不能睡觉,要除夕守岁。守岁习俗由来已久,西晋周处《风土记》载:“除夕之夜,各相与赠送,称为“馈岁”;酒食相邀,称为“别岁”;长幼聚饮,祝颂完备,称为“分岁”;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为“守岁。”这种习俗,后来逐渐盛行。唐朝初期,唐太宗写有《守岁》诗:“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直到今天,人们还习惯在除夕之夜守岁迎新,但也有许多地方已渐淡忘。

    玩了一会扑克,大家又看电视,节目都差不多。我不喜欢看。实在无聊,我就在堂屋放鞭炮。我喜欢“火箭炮”和“滴滴金”。“火箭炮”就是一个塑料管绑在木棍上,内放一点火药。左手拿“火箭炮”,右手点燃导火线。“火箭炮”直升半空,“嘭”的响一声。“滴滴金”就是一条小纸捻,卷着一点火药,可以拿到手里点起来嗤嗤地响,爆出点点火星。

    正月初一早晨,如遇邻居,作揖道喜,互相祝贺。拜年之风,汉代已有,唐宋之后十分盛行。随着时代变迁,拜年形式更加多元化,但不变的是祝福和温暖。

    初二开始,亲友来往拜年,主要是父母两边的直系亲属。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平时外出谋生,难得一聚。这也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大家免不了又是喝酒。

    这几天有趣的有舞龙。龙身由竹扎成圆,节节相连,外面覆罩画有龙鳞的金黄色花布。每隔五六尺有一竹竿,共有九个。龙头较重,需力大的人举竿。舞龙时,九人各持一竿,作游龙飞舞之状。龙前一位举着龙珠的人,开始晃动龙珠,龙随身跟进。他们动作娴熟,快慢一致,把神龙演的惟妙惟肖。蛟龙漫游、龙摆尾、龙头钻档子等表演让人拍案惊奇,掌声不断。这需长时间配合,才能达到的效果。舞龙耗资大,主要人多。村里除了管饭,还要给钱,并且不能比其他村少,不然显得小气,有失颜面。

    还有花鼓戏。初三后才有。定在晚上,因前期工作长。场地建在空旷院里,可容上千人。当天白天就摆开阵势,把锣鼓敲得整个村庄都震颤起来,女人说话的声音提高到一种亮堂的程度,男人也高声朗气起来,一年里的忧愁和烦恼都在震天撼地的锣鼓声中抖落了。大家都知道今晚有花鼓戏了。

    演员都是村里冬闲的村民。有人开始架台。架台由几根树干交叉而成。用粗绳连接树干,挂上布块作为屏幕。演员由幕后走出。树干上,装有几个百瓦灯泡。树下放音响。这地方,有人把守,禁止走动。场地右角,摆有桌子,下有火炉。配乐人的地方。

    傍晚时分,演员开始化妆,脸上涂上厚厚的粉。化妆房外,许多小孩不停地观望。又是锣鼓声响,但有吹箫拉琴配合。预示一切就绪,大家可以前往。曲非名曲,但蛮有味道。我不用抢位,因父亲拉二胡。从小到大,节目没啥变化,开场可说千篇一律,先出两个大红脸,表演各种倒立或翻跟斗,向大家祝福新年快乐。因是熟人,滑稽表情,让人捧腹,哈哈大笑。笑声未停,幕后有声。大家默契的安静,主角上场。刘海砍樵是每年必有节目。刘大哥和胡大姐一搭一唱,特别搞笑。或许还有感情因素,胡大姐是小姨演的。

    花鼓戏不局限本村,邻村也唱,但报酬低,纯属娱乐。好景不长,电视普及,文化流逝。剧团解散了。

    初八过后,拜年的事情基本结束。许多村民又外出谋生。村里又冷清了。一年一度的光彩辉煌日子,就差不多完结。母亲说话了。

    “从明天开始,收心写作业,要开学了。”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十分不舍。当晚睡觉,滋味真不好过。

    如今长大,时间飞速流逝,令人恐慌。生活富裕,大家变“懒”。童年的春节不复存在。没有美食诱惑,没有神秘气氛,没有过年乐趣,但年还得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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