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来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我是在学院里和教授、同学一起过的。教授说圣诞节对德国人来说是一个放慢脚步、反思、充电和寻找和平的时刻,尤其是在这个充满挑战的时代,能在大自然中漫步是你能给自己最好的礼物。”老白走到苹果树下,一边轻抚浅褐色的树干,一边仰望稀疏树杈上方愈发厚重的灰白云团,“新闻说今年是个暖冬,果然不假。白色圣诞跟春节不放炮一样,没年味儿。”
“德国有句谚语:白色圣诞节,绿色复活节。绿色圣诞节,白色复活节。如果12月温和、多雨、无雪,那就是绿色圣诞节,冬天不会难熬,但转过年的复活节就不好说了。”董锵锵给老太太读的东西多且杂,对类似内容信手拈来。
“这你都知道?可以啊。”老白表扬道,“知识储备越多越好,艺多不压身。”
“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知识,(雪)说不定明天就下了。”董锵锵有口无心地随声附和了一句,心里盘算自己到底该不该问,又该怎么措辞。虽然跟老白有过非同寻常的求生经历,但董锵锵能感觉到,现在的老白意气风发,跟年初的颓丧迥然不同,而老白晚上在银行外对开户只字未提,似乎讳莫如深。董锵锵感到纠结: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却又不得不提。
就在他思考时,一直呼啸的风渐渐停歇下来。
见董锵锵无话,老白用带着问号的目光睨视着若有所思的他,心有灵犀道:“想问什么就问,憋心里不好。”
董锵锵被说中心事,愣了一秒才自嘲地笑出声,既不好意思又如释重负,他不禁抬眼望向老白,正好撞上曾经见过可怕事物的眼睛也在盯着他,那对眸子泛着精光,就像躲在黑暗角落里寻找捕食机会的勐兽。
董锵锵苦笑着摇摇头:“(我)挂相了?”
“太明显了。”老白推心置腹道,“老董,咱俩都是简单的人,你真不用绕。”
董锵锵不再多想:“刚才跟端木闲扯了几句,他说你找过他?”
“对,俩事。”老白倒是坦诚,“一个开户,一个公司财务。”
董锵锵心想,只要他开口,老白倒不瞒他,心中顿生被信任的感觉:“什么开户?”
“上次带的团里有几个游客想在这边开个人银行账户,问我做不做,他们愿意支付额外的服务费。这方面我不懂,就想问你,但我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不在服务区,对方催得急,我就只好找端木。他还不错,都给解决了,而且也没要我给他的分成,说起来他肯帮忙也是看你的面子。下团时那几个客人说,可能下个月还会找我帮忙再开一些户头,费用照旧,我也跟端木提了,这次和下次的(分成)一起给他。”
见老白眼神真诚、表情平和、语调平缓,手里也没各种微动作,不像撒谎,董锵锵又想起自己前段时间主要泡图书馆,而那里面的信号确实不好,当下便信了老白的这番解释,正要继续往下问,哪知老白已经提前猜到他的心思:“如果你担心开户是否违法,我问过端木,他说不违法,我不放心又找大学律师专门咨询过,也说不违法。”
董锵锵的问题被噎了回去,只好用笑掩饰尴尬:“你现在业务线真长。”
“没办法,拿人手短。”老白叹了口气,“拿不到的时候抓心挠肺的难受,拿到了痛快是真痛快,但拿完了就是压力,毕竟人家投我1元是想从我身上赚10元,所以所有能带来合法收入的我都不能也不会拒绝。”
董锵锵瞬间想到谢尔盖拉投给端木和他的500万欧元,心里忍不住长叹一声:这得赚多少钱对方才能满意?而对方到现在别说谈投资要求,就连面都见不到,说起来对方是投资人,是债主,但似乎又都不沾边。
“你刚才说你财务有麻烦?”董锵锵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管得太宽那种。
“乐白财务没任何问题,只不过我那个投资方明年1月1日起要派个会计给我,先查我这边的账,再查国内公司的账,都没问题了才会把投资款打给国内的公司,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会计要替投资方管账。”
“对方是怕你在钱上搞小动作所以找人监视你吧?”董锵锵沉思道,“没想到现在国内的投资人都这么小心了,这可能和今年不少美股上市公司财务造假有关,你也别太在意。”
“我当然不在意,我又不打算造假,而且将心比心,我非常理解对方这么做的心情。”老白目光炯炯地目视前方爽朗地笑着,“反正我想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们就算查出账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归结为历史原因。”
望着老白眉宇间压不住的得意,董锵锵忽然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所以你给我钱?”
“如果现在不给你,明年那钱可能就不知道姓什么了。”老白转身看着董锵锵,“我其实还有个想法,但还没和投资人及端木提,我打算拿出一小部分钱让你俩来帮我做投资。”
“我俩算哪门子的投资者,”董锵锵自嘲道,“我们甚至连投机的都算不上。”
老白对董锵锵的自嘲颇不以为然:“你也别妄自菲薄,只要能挣钱不就行了吗?说一千道一万,这个世界很现实,哪儿都是笑贫不笑娼,真金白银才是实力的代名词,不然人家大公司能看上我这样的小公司?还不是因为我可以脚踏实地的挣钱。”
“挣钱也不能违法。”董锵锵纠正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你是不是还打算说‘有所为有所不为’?‘小财靠勤,中财靠德,大财靠命’?”老白打趣完神色一凛,正色道,“对了,还有件事,我问端木老毛子有没有放财务到你和端木的公司,他说没有,我就明白为啥老毛子上次要埋你了。”
“为什么?”
“因为他要镇住你和端木,让你们不敢动歪脑筋,死亡威胁可比扔一个财务到别人公司有威慑力。”
董锵锵只觉得老白的观点匪夷所思,却又无从反驳,只好另觅话题:“说正经的,你跟对方赌利润,有信心完成吗? 500万收入,利润250万,如果没达到怎么办?我怎么都觉得你跟圣诞市场里架在火上的烤猪一样,这根本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老白心下雪亮:董锵锵今晚自从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在力劝自己稳妥为上,如果他不跟董锵锵说清楚细节,恐怕过了年董锵锵还会继续唠叨他过于激进,而董锵锵之所以会如此关心,并不是想偷窥乐白的利润,更多还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老董,乐白不仅是我的公司,也是所有股东的公司。我说过,这里面有乐乐,有你,有徐铜鹰,还有投资人,以后还有雷兰亭,老丁,小陆……资本能教我如何组建团队和扩大业务规模,引入资本能让乐白处于更理想的位置,可以在新的机遇浪潮中冲浪。我希望在未来三到四年内,能把现在的估值翻它个100倍。”
“100倍?”董锵锵觉得像天方夜谭。
“没错,”老白话锋一转,“但现在我不想跟你讨论估值,我想跟你谈谈未来构成乐白收入的四个板块。因为徐铜鹰说,估值越高,对收入和利润的要求也越高,没有后者,撑不起高估值。”
“哪四个板块?”
老白把手摊开:“第一肯定是旅游团。如果按今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收入数据70万做明年的保守预估,那明年大概能有300-400万收入,因为这70万只是徐铜鹰带来的客流量,而且还是没花一分钱广告费的结果。现在我有投资,就能花小钱打广告。去不了美国的游客虽然会被日韩和东南亚分流一部分,但东南亚和日韩还是没法和美国比,和美国最像的只有欧洲,所以我和徐都相信,明年下半年来欧洲旅游的人会呈几何倍数的增长,这并不是我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我有数据:今年下半年乐白接待的来欧洲旅游人数接近上半年的1.6倍,当然这里存在上半年游客基数小的原因,但投资方也承诺会给我们带来更多游客,所以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明年乐白这部分的机会肯定比今年更多。”
听完老白的这番话,董锵锵呆住了。
他初时还为老白捏了把汗,担心他是因为盲目乐观或为了融到钱而喊出百万级的假大空口号,更隐隐担心他会为了得到投资人的钱铤而走险,哪知老白有理有据。虽然凭一个季度的数据就敢预估全年依旧有冒进嫌疑,但第四季度属旅游澹季,仅有10月值得一提,11和12都是陪太子读书的月份,跟旺季的月份不可同日而语,单凭这点,夸老白极具浪漫冒险主义也不为过。而真正让董锵锵震惊的是老白已经不声不响地把乐白的季度收入做到这种规模,惊讶和佩服之余,他才注意到老白眼中此时正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那光芒是如此闪耀,以至于董锵锵看到后竟生出一种混合着羡慕和无法理喻的嫉妒的复杂情绪,这让他的问题不仅带着怀疑的口气,甚至显得不太友好:“你刚才说有70万?这么多?”
“准确讲是68万多,当然我说的是人民币哈。虽然这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尾款,确款要等到明年一季度,但这些客户基本都是徐的关系,所以坏账的可能性不大。”老白说完把食指扣到掌心,“接下来就是驾校培训。跟徐聊完后我和老丁又讨论了一次,我觉得这部分其实比我俩想的市场还要大,我们不应该画地为牢,自我设限,既然能给中国人做培训,那就也可以给外国人培训,反正考试内容是不变的,只有这样才能提高收入。”
“这个逻辑没错,但你们如何获客?找外国客户不可能像你们找中国学生那么容易。”董锵锵没有被老白的天马行空牵着鼻子走,还在考虑落脚点的问题。
“是。”老白承认得很痛快,“但我也不只盯着学生,那些拿着务工签证的同胞也可以是我们的潜在客户。这部分人群也不比学生少,只不过我们平时看不见罢了。”
“继续。”
“第三部分是雷兰亭和冬一晴共同启发我的,我可以做那些到德国或欧洲其他国家参加展会的商务团的生意。”
见董锵锵一脸迷茫,老白继续解释:“汉诺威每年除了CeBIT工业博览会,还有像农业机械展览会、汉诺威国际博览会、世界机床博览会、美国芝加哥世界制作技能博览会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展会。而除了汉诺威,德国全境和欧洲全境每年组织的世界级展会不下万场。虽然咱们国家是去年刚加入世贸的,但国际化和全球化早已是大势所趋,每年出国考察的公司也日益增多。雷兰亭之前就当过二房东,把他的房子租给来德国参展的展商工作人员,那些人很多都是不愿花大钱在这边住酒店的。那除了租房,雷兰亭当时还把那些人的饮食、交通、购物和旅游全都接了过去,而冬一晴做过展会的翻译工作。我相信如果乐白也做这部分,肯定会比单打独斗的学生做的更好。”
“这块听起来感觉比你驾校的业务靠谱,你已经开始做了还是就想想?做了的话有收入了吗?明年这部分的收入你也做预估了吗?”
老白笑道:“暂时还没做。这部分不着急,我需要先把成本和客户来源都摸清,不考虑成本就上项目,既烧钱又浪费时间,这俩我都舍不得,投资人也不答应。”
这次董锵锵没接茬儿,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老白正搭乘一列疾驰的火车前行,而他已被抛下很远。
一阵久违的失落感和被抛弃感涌上他的心头,他清晰地记得: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8月份,那时其他人都已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只有他两手空空。
老白越说越兴奋,整个人神采奕奕,似乎并没注意到董锵锵的异样。“至于第四部分,我想在乐白下面再做一个子品牌,名字还没想好,但定位我已经想清楚了:为客人精心设计和定制慢速旅游路线,提供前往世界上最有趣、最炫酷、最神秘和极限之地的冒险活动,大小团不限,南北极不限,亚非拉不限,无边界地域的束缚。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这个品牌可以突破乐白目前的天花板。”
“等等,你说的慢速旅游是什么?”董锵锵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是小团游吗?”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旅游的意义是什么?”老白表情严肃地望着他。
“人家不是说旅游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跑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吗?”董锵锵干笑两声,见老白不苟言笑,他也收敛笑容,“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认为旅游最大的意义是开阔眼界、增加阅历、更全面的了解这个世界。可这跟慢速旅游有什么关系吗?”
“在我的认知里,旅游是放慢脚步的艺术,而慢速旅游是一个超越简单从A到B的概念,可以作为商业模式中精品旅游团的思考。”老白说这番话时字斟句酌,显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认真考虑后的想法。
董锵锵不敢打断,专心听着,四周一片寂静。
“你刚才说的大团小团都是形式,是术,我不拘泥于形式,我追求的是道。”老白莞尔一笑,“我希望从现在就能推广有别于同行的旅游哲学,思来想去,我希望打造一个基于慢游理念的子品牌,而不仅仅是领着客户,牺牲他们的宝贵时间,只为从一个人满为患的城市到另一个人满为患的城市走马观花地参观。”
“你刚才还提到什么天花板?”董锵锵问。
“刚才说的那三个板块都无法摆脱只做中国人生意的限制,但在定制产品这块,我希望不仅可以做中国人的生意,还能做德国人甚至欧洲人的生意。针对德国人开发的中国定制游和针对中国人开发的欧洲定制游,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你想组织德国人去中国旅游?那德国人能听你的吗?他们虽然对旅游狂热,但他们不会轻易信任你,因为你是非欧美的外国人。”董锵锵相信老白自己也很清楚他所言非虚,“信任这道看不见的门槛很高的。”
“确实不容易,但慢速旅游本身就是为了庆祝旅程和旅游目的地的诞生而存在的。通过走鲜为人知的路线带来意想不到的体验,从而发现那个地方的灵魂,或者在一个地方停留更长时间,更深入地了解那个地方的人文、社会和历史。慢速游虽然对你是新鲜事,但专业的欧洲旅行社早就普遍接受并推广这个概念。有专注体验整个欧洲大陆所有铁路线的旅行,有观摩人迹罕至地区山川风光的冰雪路线,还有为攀岩者提供的极限逃生之旅,至于皇宫、酿酒厂、钻石店这些五花八门的体验旅行就更多了。在我看来,作为德国最古老的城市、前罗马帝国和摩泽尔葡萄酒的中心,特里尔也有机会开发出一条甚至多条精品路线,我很看好你可以担起这部分工作。不过如果真要做,还是我刚才说的,需要先做好成本和客户来源的全面分析。所以这事儿没那么快,明年弄不了就后年弄。重点肯定还是前三个板块,毕竟还有对赌在前面堵着路。对赌目标他们给了俩,我觉得至少收入得达标,这样就算利润没实现,才有和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否则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老白的话让董锵锵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些财务造假的公司多是为了利润铤而走险,但乐白的规模还远未达到那个量级,所以他把要泼的善意凉水从一盆变成了一勺:“首先我觉得你的计划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但三年超英,五年赶美,尤其是最后这块,你这步子会不会迈得大了些?别忘了那句话,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老白闻言愣了一秒,然后放声大笑,四面八方即刻传来他的回音:“我步子大吗?”
“计划很宏伟,很壮观,让人仿佛瞥到烽火台的一角,又像是已经看到了连绵起伏的长城全貌。”董锵锵说得很真诚,“但计划确实也充斥着揠苗助长的味道,你难道不担心去年911那种悲剧再次重演?如果再来一次,刚刚有恢复迹象的旅游业势必再次跌回泥潭。我感觉你不融资可以做得更从容,没必要压迫自己,无非就是发展得慢一些而已。”
“悲观者正确,乐观者赚钱。”董锵锵的夸奖让老白很受用,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董锵锵批评的力度,老白用坚定的语气打断道,“实话说,我还真没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条件,虽然有难度有挑战,但老话说的好: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人有时必须逼自己一把,否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少。”
董锵锵虽然口中劝着对方,但在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老白说的是对的。老白是那个一直影响他的人,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以他为榜样。也许这才是留学的真谛,而不是像他一样每天蹲在图书馆里读死书死读书,怎么看怎么傻。
“刚才说的这些其实只是我第一阶段的计划,乐白以后肯定还要融资,所以我还有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构思,比第一阶段还宏伟。想不想听?”
“还有第二阶段?”董锵锵一脸懵逼。
老白表情神秘:“我第二阶段的目标是做旅游金融。”
见董锵锵再次恢复不解的神情,老白更加得意:“欧美有一种酒店,这种酒店通常离名胜古迹、购物村、美食地三者一样近,同时在旺季很难拿到房间,一票难求,而在澹季又冷清的可怕。”
董锵锵当导游也有段日子,听说过这种酒店,但他不明白老白想说什么,索性单刀直入:“我不明白这算什么旅游金融,而且游客一般也不会坚持住这种酒店,比普通酒店贵很多,性价比太低。”
“其实这种酒店旺季的折扣房价可以很便宜,但我们拿不到。”
“?”
老白耐心地进一步解释道:“因为旺季的酒店房间被人在澹季就打包租走了,然后等到旺季再转租出去。比如你在澹季花100万人民币一口气租了6个月,这6个月当然把旺季也包了进去。等到了旺季,你再按200万租出去,钱直接翻倍。”
“这钱既然挣得这么简单粗暴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酒店为什么不自己挣这钱?干嘛还要把嘴边儿的蛋糕分给别人?”董锵锵没想明白其中的道道儿,“这都不是不合经济原理的问题,这就是不合逻辑呀。”
“酒店经营很复杂,欧洲的人工又那么贵。你别看很多酒店旺季火的不行,澹季那也是真的惨澹,就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你要说它马上倒闭都有人信,尤其是恐袭后,游客数量极不稳定。而相比一个客户一个客户的做生意,有些酒店不排斥直接租给一个公司,既省心省力,现金流又好,你知道欧洲企业普遍重视现金流,酒店巴不得有人跟它一起分担风险。至于酒店的收益,自然可以通过提高租金来做到堤内损失堤外补,从而位于不败之地。
“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也打算这么搞?”董锵锵初听还不明所以,等老白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就反应过来,但他不明白的是,老白凭什么可以拿到这种酒店6个月的租约。
“如果资金允许,我当然愿意尝试。首先,这种酒店能给消费者带来更好的体验,交通便利意味着花在路上的时间更短,也就等于变相延长了客户的购物时间。你想想,你带着客人在繁华购物区逛6个小时和带着客人赶3个小时的长途后再匆忙购物3小时,哪个体验更好?”老白乐意提点董锵锵,毕竟他对董锵锵也有所图,“其次,国内游客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定会出现消费上的分层,有钱人谁不在意私密性?谁愿意和不熟的人一起玩?你得琢磨有钱人的消费心理。”
“你要早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董锵锵揶揄道,“这不就是给有钱人提供特权服务么?”
“所有都是术,服务才是道。”见董锵锵上道,老白马上点到即止。
听到现在,董锵锵颇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目不暇接感,他很难想象老白的第三阶段是什么,但有一点他已经看清,那就是老白已经把明年甚至后年的发展规划都考虑得详细扎实了,不需他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关心一下老白和佟乐乐的感情了呢?
就在董锵锵想把话题转到佟乐乐身上时,两人同时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及草皮被踩出“嘎吱嘎吱”声。
两人迅速转向声音的来处,只见雷兰亭挂着豪华酒店迎宾门童般的笑容端着酒杯朝两人大步走来。
递给两人的酒里藏着炉火和人心的温暖,雷兰亭笑盈盈地望着二人,正要开口,就听一个女声在三人身后响起:“你们快进来!”
喊话的正是贺鸯锦。
三人不知何故,面面相觑。
雷兰亭话没说上、酒没喝成,悻悻地朝站在门口的贺鸯锦往下甩了甩手,颇有些轰她进屋的意思:“催什么?我们说完自然就进去了。”
“哎,晚了就看不到了……”贺鸯锦看见手势就明白雷兰亭什么意思,滴咕着闪进了屋。
“小贺一般不这样,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雷兰亭嗽了嗽嗓子,刚要继续往下说,老白拍了下董锵锵的肩膀,朝客厅的方向努了努嘴:“乐乐和陆苇好像也下来了,走,看看怎么回事。”
见两人都往回走,雷兰亭只好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回屋的路上忍不住心里埋怨贺鸯锦没眼力见,打断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说话良机。
屋内灯火通明,除了郑春花,所有人都围在电视机旁看插播的突发新闻。
“第三部我刚看了十分钟就跳出来了,然后就是这个,我赶紧叫你们大家进来。”贺鸯锦盯着电视小声解释了一下自己刚才为什么喊大家过来,无人搭茬,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新闻里的画面。
一身深色西装的德国男主持正戴着口罩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条看起来既现代又繁华却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众人屏气凝神,屏幕下方的新闻字幕已经告诉所有人男主持现在的位置正是国内南方某大城市。
男主持又走了几分钟,好不容易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正欲上前攀谈,老妪见他白皮蓝眼,转身骇而疾走,片刻便没了踪影。
遍寻不着采访对象,男主持只能不甘心地对着摄像机一顿念白,众人听得心惊胆战,等到听完男主持的最后一句话,众人皆脸色大变。
“鉴于目前这种情况,德国卫生部建议德国民众近期不要前往该城市旅游度假和商务交流……”
“老白,你见过或听说过这种事吗?”董锵锵皱着眉头盯着电视里的画面问道,“德国卫生部的建议是不是意味着形势挺严峻的?会不会影响旅游?”
老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滴咕了一句“她怎么现在打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客厅。
此时屋内的所有人也都纷纷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给国内亲人打电话。
董锵锵也不例外,但他的手机不知怎么在屋中死活找不到网,他只好穿上羽绒服,站在院子里打。
他边拨边回忆自己昨晚和母亲的通话内容,当他想到父亲和朋友吃酒后一直发烧,咳嗽,心中愈发不安:这个症状和刚才德国男主持说的会是一回事吗?
家里电话没人接,他这才想起母亲可能还在医院,赶忙拨母亲的手机。
不知为什么,董母的手机一直占线,最后干脆连忙音也没了。
董锵锵心急如焚,只好合上手机,盘算给国内哪个走得近的亲戚打电话,让对方帮忙联系一下。
约莫过了半分钟,就在董锵锵决定好给哪个亲戚去电时,手机屏上的来电显示突然出现“妈妈”的字样。
“妈,爸怎么样了?你们还在医院吗?我看电视上说,广州那边出现奇怪的……”
没等董锵锵说完,电话里传来董母的哭腔:“锵锵啊,你爸刚才离开医院没多久突然就倒了,120刚到,我们马上送你爸去医院……”
董母还在说着,董锵锵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他大声嚷道:“妈,您先告诉我,爸那几个同学是从哪儿过来看他的?”
“好像是……广州。”董母又想了几秒,确认道,“对,是广州,他们送给你爸的点心盒子上写的都是‘广州小吃’。”
“那爸现在还烧么?”
“哦,说起来昨天就退烧了,哎呀,怎么现在又这么烫了?哎,医生,他这温度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不会再烧了吗?”
董锵锵还想再说什么,又怕错过董母和医生说话的内容,一时不敢出声。
而电话里在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后,倏地断了线。任凭董锵锵如何再拨,往日通畅的网络电话都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他尽最大努力平息从喉咙里升起的恐慌和窒息,脑中同时再次浮现出父亲的音容样貌,那个把他架在颈上、意气风发陪他一起放风筝的英俊男人,忽地变成站在海关外偷偷抹泪看着他一个人走向未知国度的中年人,但此时的他却怎么都看不清那张曾经无比熟悉和亲切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在朝他慢慢挥手。
他的手机倏地从手中滑落,没入脚下的草丛。
马上回家。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大片的雪花从他的头顶无声无息地飘落,又被一阵风卷走,吹向苍茫的远方……
(卷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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