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厘岛度假的忆良一家也度过了愉快的十天。提娜全程负责照顾稻子,而忆良则与父母重新拾回了过去的亲密。他认认真真地看到父母真的老了,肉体衰残了。忆良妈妈的牙齿已经掉了4颗,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他们的年纪还不算老迈,但是老去的过程是毫无办法的。在海滩上,老人身上、手臂上的老年斑深深刺痛了忆良的心。他错过了他们老去的这几年时光,在这之前,他们好像还是中年人,体型和容貌都是,但是这几年,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只顾着照顾稻子,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就一下老去了这么多。
晚上他跟稻子睡一个房间,忆良将朱颜的事全部认真地跟稻子说了一遍。想到哪就说道哪,有时候半夜突然想起来他都恨不得立马告诉稻子,唯恐睡醒后又忘记了,便在手机的录音机里记下,等稻子醒来,再播放给她听。稻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一字不漏地听着那个她日夜渴望的女人的故事,试图从中找出她与她生命气息的联系。白天的时候忆良没有说,白天他把稻子交给提娜,提娜就牵着她的小手。忆良和父母走在前头,有时候他跑到最前面或者队伍的最后面,给他们拍照。稻子走累了,提娜主动抱起她,忆良说她太沉,还是他来抱吧。提娜便抱着稻子飞奔给他看。稻子没有拒绝提娜,她的小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看着爸爸在后面追她们时,放声大笑。
忆良发来提娜和稻子的照片,东方鹤最喜欢的时刻就是蜷缩在沙发上,依偎着哥哥,一起看他们的照片。得知东方岩和庄禾已经“定下来”后,忆良觉得很吃惊。“怎么这么快?”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我已经浪费得够多的了。所以……你也……”
“你用什么手段把她拿下的?”忆良忍不住还是想打探清楚。
“去!我用的真心!说真的,别浪费了,我们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浪费可耻!”
“你求婚了吗?”
“还没。”
“没有求婚?你傻啊!先求婚,然后子再领证!”
“噢,还有这么个程序呢!”
听完忆良的建议,东方岩就开始琢磨怎么求婚才合适。他费了半天劲,也没确定庄禾的无名指应该戴几号戒指合适,本来是要给她一个猝不及防的,就因为选了几次戒指都没选成功,选择恐惧症发作,又在家里唉哼了几天。东方鹤现在跟他住在忆良家,朝九晚五,每天下班回来就能看到东方岩在电脑上查看求婚的相关信息。
“哥,哎,现在连饭都不做了,哎,还没娶媳妇就把妹妹忘了……”
“我快愁死了!”
“说来听听,小妹我或许用得上哦……”东方鹤抓起桌上的苹果就啃。
东方岩一琢磨妹妹的话有道理,“你嫂子的左手无名指尺寸,有吗?”
“这个包在我身上。”
“要快!”
“看你急的!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咋求婚?在哪求?怎么样才比较浪漫难忘?”
东方鹤哈哈大笑,东方岩并没有觉得这几个问题引人发笑,他假装愠怒:“再这样我就真不做饭给你吃了!”
“嘿嘿嘿,我怕了!哥,你好歹也算是个有音乐艺术细菌的人,怎么连这点点子都没有?”
“快别损我!告诉哥哥嘛。”东方岩只能放出撒娇大招了。东方鹤被他的模样逗得捧腹大笑,好半天才稍微停住。
“哥,我觉得只有她喜欢的才是好的。求婚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在众人的见证下答应嫁给她,但是有些女孩子并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盯着,好像那种状况下,就算不是很想嫁给对方,也会被感动被环境所影响,必须答应嫁给他似的。”
“绕了一圈,啥意思呢?”东方岩越听越糊涂。
“恋爱中的人,还真是智商为零啊……庄禾是那种在乎形式的人吗?她不是!她在乎的是你的真心,而且我觉得她好像也不太喜欢公共场合,她更喜欢你们俩在一起的私密空间吧……”
“嗯,她好静,从不张扬什么。”
“啧啧,情人眼里出西施。”
“鬼丫头!明天把她喜欢的戒指的风格和尺寸情报给我!我去做饭,晚上咱们吃饺子,番茄鸡蛋馅的……你最喜欢的……”
“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此役能否胜利,关键就看你这情报了!”
“请组织放心!”
东方鹤的方法很简单,约了庄禾出来吃饭,吃完饭就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她装作随意走到珠宝首饰专柜,让柜员小姐给她量了量手指尺寸,然后顺带邀请庄禾也量了一下。庄禾说自己平时不戴这些,以前买过一些,后来都转送别人了。柜员小姐给她量尺寸的时候,她暗暗记下了她的手指尺寸:12号。
“我嫂子喜欢简约的款式,她不喜欢钻的,你最好挑别别致的款型。12号。”晚上回家时,东方鹤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搜集到的最关键情报报告给了那个同样焦急不安的人。
“有没有说她喜欢什么牌子?”
“品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别致、简约。记住一定要简约。我嫂子的气质,低调高贵有内涵。”
“多谢军师!”
“不客气!你这么猴急,我怎么有点吃醋了呢?”东方鹤去厨房洗菜。
“傻丫头!”
“傻的人是你……”
“欸,你实习怎么样?”
“挺好的啊!上司挺照顾我的,这几天才摸清杂志的部门和流程。我一开始是安排在文字部,就是写微信网文,我找领导说我不喜欢写网文,要求换一个部门。然后调到企划部去了。”
“企划部?得天天写烧脑文案?”
“差不多吧。《Ashore》有时尚杂志,电影、摄影,还有小说,校园文学……部门挺多的。”
“时尚圈?你?”听到“时尚”和“东方鹤”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东方岩根本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小瞧你妹妹咋地!”
“你顶多在校园文学,再不然就是小说那边混混吧……”
“哥,你这样说我就要考虑把我嫂子的真实手指尺寸隐瞒不告诉你了哦……”
“12号是你谎报军情?”东方岩知道妹妹第一次说的就是实情,只不过这会子跟他闹着玩,故意这么说的。
“干我们间谍这一行的,不好惹的哦!”
“佩服佩服!在下投降!”
东方岩的浪漫不是“正常发挥”的那种浪漫,兴许在殷英眼里,他是豪情与柔情相结合的混合体,只有她从未对他失望过。而东方岩的前几任女友恐怕不这么想。他稀里糊涂地跟那些女孩交往,稀里糊涂地爱和被爱,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体会到“灵魂伴侣”的升华,所以对她们总是像隔着一层纱,雾里看花一般。庄禾话不多,总是静静的,有时候就那样看着他,他说话或者做选择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东方岩觉得在他们俩的关系中,他似乎是那个受照顾的女性角色,庄禾扮演的是那个强大的保护者的角色。但是庄禾说不是这样的,东方岩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选她所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很想听的话。东方岩呆萌地一笑,心底里不由得感激上天对他的眷顾与赐福。
所以求婚的场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在这个过大的城市里,东方岩最喜欢的地方是植物园。求婚那天,他兜里揣着精心挑选的求婚戒指,把庄禾约到了植物园见面。夕阳西下时,光线柔和澄明,他和庄禾坐在草坪上,那里很开阔的一片草坪,东方岩以前和朋友们来过,那时候他们还在草坪上打滚,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求草枯黄的时节,他在这里给吴桐拍过一张唯美风格的照片,照片中的吴桐头发被微风吹起,脖子上的丝巾飞扬起来,她的眼神看着远方的群山。如今庄禾坐在他面前,草地返青,她的脸上散发出红润的光泽。他单膝跪地,“庄禾,遇见你好像抹去了我过去的一切,我感觉我的人生完全重新开始了。我从未有过这样踏实、满足的感觉。你是否也和我一样感觉?你愿意嫁给我吗?”
庄禾跟所有被求婚的女孩一样,还是被感动到热泪不止。她颤抖的伸过去的手,微微发抖的嘴唇,都显示出一个沉浸在爱中的女子收获爱情时的激情。后来当东方岩回忆起那一刻,他总是说自己一直以为庄禾不会哭。庄禾则笑笑说自己也没有想到。
路过的稀稀拉拉的人群在草坪旁的小道上停下,东方岩本以为这个地方既隐蔽又开阔,是庄禾最喜欢的求婚的场所,结果还是被几个人围观了。当庄禾的无名指被套上一枚冰凉的戒指后,大家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鼓掌,发自内心的祝贺他们。他们不得不在众人的目光下相拥,并朝大家微笑。
关于结婚的一系列事情,都非常迅速,也非常顺利。接下来东方岩在提娜的介绍下,定了拍婚纱照的店。
他们拍婚纱照的时候,摄影师让他吻她,其实他们俩还没有初吻,摄影师不相信这是他们的初吻,但他们吻的时候很投入,他抓到的最好的镜头不是摆拍的镜头。
东方岩知道庄禾跟他就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丢失的另一半,他甚至无需强烈的直白的言语,庄禾也愿意待在他身边。庄禾也没有设想过自己这么快就将步入婚姻中,东方岩几乎都要放弃了寻找真爱的念头,这正印证了那句话“真爱来了,挡都挡不住。”他们俩在父母的祝福下,回静宁登记结婚了。拿到结婚证的两个人像小孩一样笑得很灿烂。登记的时候要求穿白色的上衣。拍结婚照的那天,庄禾穿了一件白色的旗袍,很衬她的书香气质。东方岩则穿着纯棉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还扎了一个领结。摄像师让他俩收敛一点笑容,因为他俩不约而同忍不住笑到停不下来,一点都不像是真的要结婚的人。
红红的结婚证一定要晒一下的,东方岩尤其要晒给忆良看。他本来“唆使”忆良度假时向提娜求婚,但忆良推说“还早,太快了。”之后就不了了之。暑假还没有过完,东方岩说办婚礼的时间太仓促,想等春节再办。东方岩的父母有点着急,怕“失了礼节,再说老家的人都等着喝喜酒”,东方岩解释:“公司忙,把假期都留在春节了,春节大家都回来了,办喜事热闹。”
可东方岩还是住在忆良家,庄禾和庄妈住在南边。两个人像是“异地恋”似的。庄妈一度以为自己的女儿没有“开窍”,她郑重地跟女婿谈了谈,说他们最好租一套房子,住到一起。东方岩却说还没有办婚礼就住到一起是否不妥。庄妈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小伙子?”她心里嘀咕了好久,也不好跟女儿说,只是跟亲家通话时透露了一下。第二天东爸就打电话给东方岩,“既然领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了。婚礼是因为你们俩考虑到时间,延后办,不能说没办婚礼就这么晾着媳妇啊……”
“哎哟爸,你们想多了。我知道了。我征求我媳妇的意见,最近看一下房子,找到合适的就搬,好吧?”
“这还差不多。你也不小了,我跟你妈还等着抱孙子呢!要是忙不过来,我跟你妈就过去一趟,帮帮忙!”
“我们搬好了房子,你跟我妈再过来。等我们信儿啊。”
其实庄禾的意见也是等办婚礼两个人再一起住,只是东爸号令已发,东方岩怕三个老人整天替他俩琢磨,倒不如先找房子,搬到一起住为好。
庄禾请了两次长假回甘肃的事只有他们诗歌部知道,杂志社人多口杂,庄禾没声张。她也怕既然说了,大家肯定免不了出“份子钱”,所以还不如不说,省得尴尬。在北京,可能很多人今年还是同事,明年就各奔东西了;有许多朋友这个月还一起逛街吃饭,下个月就托着行李漂到别的城市去了。送出去的份子钱,也不知道能收回几份,庄禾知道漂在这座城市的无奈。
但是吴桐还是给她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庄禾第二次从甘肃回来已经是“人妻”身份了,别人不知道吴桐却是知道的。那天她约她中午在咖啡厅吃饭,还没说话就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喏,份子钱。”
庄禾也没有佯装,也没有打开红包,就把那沓钱放到自己的包里。“谢谢你!你结婚的时候告诉我们。”
“不请我喝杯喜酒吗?”
“只要你愿意来,我们都欢迎。”
“我肯定来。”
“好。”
“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也许你会觉得这句话我不配说,但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
“你该走出来,总会有属于你的幸福在那等着你的。”
“嗯,我会的。会的。”
“光说不练假把式。”
“练着呢。练着呢。”
两个人相视而笑,但庄禾分明看到吴桐的眼里还闪烁着泪花。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两个人的时空也许不尽同步,但若是没有一个愿意迁就改变步伐的方向和速度,这两个人就永远无法同步。吴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她拥有爱情的时候,她想要更多的东西,但是当她拥有别的东西的时候,她才发现没有爱情她的心是永远也填不满的。
东方岩结婚的消息是由东方鹤通知殷英的。挂上东方鹤电话的殷英正在厨房煮汤,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汤溢到了灶台上,把火都浇灭了。这几个月东方岩很少联系殷英,一来因为东方鹤的功课和各方面都稳固发展,无需他操心;二来他也不好打扰殷英的工作和生活;三来他的心思确实都放在了庄禾和筹备结婚的事情上面,无暇顾及其他。殷英好不伤心,因为这件婚事对于她而言毫无征兆。她曾一度感激东方鹤成为自己的学生,让她有机会再次邂逅东方岩。东方岩因为东方鹤和忆良的事来找她的时候,她心里是高兴的。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他们出的状况要是多一点就好了,这样东方岩就会再次求助于她的“锦囊妙计”,而她就被他所需要,所注视。
殷英把煮坏的汤倒掉,又不小心烫到了手,听到她的喊叫声,汪浩从书房里跑出来,把她的手指放在水龙头下一直用凉水冲洗,以防起泡,但是还是起泡了。他找来医药箱的时候,看到妻子在流泪。
“很疼吗?要不去医院吧?我也不知道这应该是上药还是包扎……”
殷英闭上双眼,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