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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结婚:三十六 东方岩表白庄禾

    6月16日,东方岩的生日和稻子的生日前后只相差两天,东方岩按照往常的习惯,把自己的生日提前两天挪到稻子同一天过。东方岩跟忆良说的那个可能会来庆祝他们生日的人其实就是庄禾。他本来一腔热情,突发奇想,想约庄禾见面说,这不庄禾一直拒绝自己,东方岩不禁自卑起来。庄禾或许对他并无任何感觉,所以才一直回绝的吧。他把自己的猜测和忧虑说给东方鹤听时,东方鹤并没有任何惊讶,这倒让东方岩有点惊讶。

    “哥,其实那天我们吃饭我就看出来了。你对她有好感。”

    东方岩惊异于妹妹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你觉得她对我的感觉如何?”

    “我说不好。但不是没可能的那种感觉。哥,我很少跟她聊天,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这个我可以帮你打探打探。庄编辑是个很好的人,她会对我坦诚以待的。”

    “这几天要考试了吧?你悠着点,我怕吓着人家,以后大家相处尴尬了就不好。”

    “嗯,下周考完。哥,我的奖学金下来了。下学期我的生活费有了。哥,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暑假你真的打算去《Ashore》实习吗?”

    “嗯,那边已经申请通过了。”

    “嗯,好。爸妈还打电话来说想你回家看看呢!”

    “不然让爸妈来北京住一阵?”

    “我问问他们吧。他们不知道会不会来,晚上我给他们打电话,确定了就告诉你。”

    东方鹤和哥哥分别后,立即就编辑了一条微信给庄禾,说她发现了一家不错的书店,想跟她去看看。庄禾对书店的兴趣,与东方鹤是不谋而合的。庄禾看到微信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又是东方岩的主意!”,但她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他诚心的表示,她大可以通过东方鹤来更多地了解一下再做决断,于是没有拒绝,答应等东方鹤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个周末一起去。东方鹤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哥哥后,建议他这次最好不要跟着去,她会替他摸清庄禾的心意的。东方岩满口答应,心里却惶惑不安地数着日子,希望时间早一点到那一天,希望东方鹤带来美好的消息。

    东方鹤和庄禾去了怀柔一个叫篱苑书屋的书店,她在网上看到的介绍,两个人很愉快地度过了一天。吃饭的时候,庄禾主动问她东方岩怎么没有来,她以为她还会像上次那样跟来。东方鹤趁机跟她聊了起来。

    “我们一直很少会真正地试着去跟人聊天,这个时代太快了,没有人能静下心诉说,也没人能安静地倾听。”

    “你说的对,东方鹤,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峻,你的字里行间已经展露无遗,我果然没有看错。”

    “谢谢。在老家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想过。到了北京,虽然我的环境相对很单纯,很简单,在象牙塔里,可是我也时常觉得孤单。这一年我在我哥和大家身边,亲眼看到大家在这个城市中打拼、受伤、忍耐、咬牙……”

    “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怎么形容呢……以前我总以为是粗鄙的感官率先替我们做出了判断,之后便很难有回旋的余地,但现在我对一切都很怀疑。我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很无力。世界对于我是一种不祥之物。这几年这种低落灰色的情绪一直笼罩着我。之前,我将周围的人看作动物,以为可以避开,后来还是绝望,因为动物的欲望与兽性还是让我突兀难受,因为太相似了,以至于根本无法忽略。后来,看到俄国诗人尼?奥佐普说:‘你应该想到:他们就如同植物——’让我大松了一口气,至少悲哀一下子轻盈了。以前我认为植物太洁净了,然根本不配被比拟。但是对于一些阴暗、肮脏的植物(不可否认,这样的植物也是存在的),我则可以完全避开,这样轻松很多。”

    “我们每个人都很可怜,很孤独,我们都需要被爱,也需要爱。”

    “爱?”

    “是的,爱。因为爱能让我找到一个方向,我能向外伸出一些东西。太丰富的爱就像源源不断的喷泉,一边承受着被掏空的恐惧一边禁不住往外涌。爱是一个必要的过程,我可以把自己慢慢伸出去,对一个人,然后是一群,再然后便可以是整个世界了。我想尝试这种方式。否则我们只会越陷越深,深渊是没有止境的。”

    “不。热情是可怕的东西,它让我们走近那个引发我们莫名热情的人或事物,它也同时成为了活着的唯一色彩。陷入爱中之人,只会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大,他离人群也会越来越远了。为什么自己要介入别人的生活呢?我们在他人身外徘徊,企图用各种方式进入对方的身心,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又如何能穿透呢?。一边毁灭一边生存,万物皆如此。太阳也如此,每天重复同样的单调的工作拼命燃烧,可是自己太庞大了,烧了那么久还没烧完。那么上帝呢?若他还活着,也会有死亡吗?若无,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太孤独了。”

    “姐,你太悲伤了。你这样无法前进的。但是时间在向前,一切都在向前。你的悲伤拖住了你的后腿,你就会一直后退。”

    “是的。我太悲伤了。我每天都为这些念头而哭泣。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一样,为整个世界而悲伤。”

    “你同时更是为自己悲伤。”

    庄禾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盒药。“知道这是什么吗?盐酸氟西汀,抗抑郁的。”

    东方鹤大为震惊,她接过药,痛苦地看着庄禾。

    “我不喜欢‘希望’这个词,它暴露了世界全部的虚假。”

    “不,不是这样的……”这样的谈话是东方鹤没有预料到的,她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庄禾,不知道眼下该说些什么才能真正地安慰到她。

    “东方鹤,你不用担心。我虽然有点抑郁,但是我会活下去的。我刚刚这些观点只是我思考的一个过程,它们也是会变的。它们不是指导我生活的指南。我觉得只有反复思想,看透了,才能更好地出发、前进、生活。”

    “这个我赞同。我们不自觉地就会去思考这些。”东方鹤忍住眼泪,“试想一下,人从一扇狭小的门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自以为占据了安全的中心,不是很可笑么?什么?窗?有窗也是徒劳,根本无济于事。那种被囚禁感更加明显。窗外运动的人或不动的植物的目光就像动物园里的游客,令人忿恨。人在不停地为自己建造各种各样的牢笼,关闭得严严实实的,拒绝一切。人在抛弃世界的同时也被世界抛弃了。”她忘了粉饰自己的语气和焦虑。

    “傻孩子。你知道吗?抑郁症的人啊,两方面都十分明白,不是糊涂蛋。但是啊,在做出关键选择的时候,却往往是糊涂蛋。这么说来,最终还是糊涂蛋哈。整那么明白也没指导指导自己的实践和生活。哎,白说了。”她笑出了声,觉得自己的荒唐逻辑只不过是因为长久没有吐露胸中块垒,这次逮住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乱说一通,顿时脸红一阵白一阵。

    “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人应该像水,纵然会肮脏,但有自净能力;纵然会受制于喜怒无常的自然,但也能叮咚唱自己的歌;纵然有沙石,但也有欢快的鱼儿和赤裸的孩子……”

    “跟你谈话真畅快……就像在读一首诗……谢谢你!”

    “我也像是在读一本很深奥的书,哦,不是一本,是很多本。”

    她们俩坐上回市区的大巴,东方鹤还没有提及东方岩交代的事。“我这么问也许冒昧了,但还是很想听听你对爱情和家庭的看法。不知可否?”

    “嗯,好。让我想想啊。我很少跟人谈这些,所以我得组织一下语言,好让你更清晰地了解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觉得可贵的爱情是提炼过后的、经痛苦绝望之火淬炼过后的纯净的宝石,是世间罕有的。我若有幸得到命运的恩宠,用整个灵魂去换一分钟这样的爱也愿意。可我仅仅听说过爱情来过,只在梦中见到过它明亮的脸庞。醒来后,总是找不到梦中富有暗示性的林中小道,我悲伤,只能站在阳光下瞅着紧贴地面的黑影子。我后来想这梦就是我们人为的爱情,而这黑影子啊,就是我们的实际生活。”

    “爱情是存在的……”东方鹤低声反驳。

    “我不否认爱情的存在。但是明亮和黑暗,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二者的关系。所有我也迟迟没有进入婚姻。其实谁不渴望一个爱自己的人,一个温暖的家,可是想的越多,离那份温暖越远。”

    “也许是因为只是停留在想象层面,而拒绝进入实际操作层面吧。”

    “是。什么事终须有个开头……”

    “我们可以既是施爱者,同时也是被爱者。”

    “嗯。”庄禾的思想无法停滞,她明白东方鹤话里的意思,只是要做出一个适合她自己的行动方案:如何去接近第一个身边的、真正想去接近的人?

    如何去接近一个人?

    东方鹤给哥哥打电话简单说了一下那一天的经历。她没有说抑郁症和抑郁药物的事,她只是告诉哥哥要耐心,也要真正确认自己对待她的感情,如果那份感情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因为寂寞、着急、压力,东方鹤甚至劝他就不要再继续纠缠庄禾了。“她是一位非常好,非常值得爱的女人。我确信。”东方鹤最后说。

    东方岩听了妹妹的话,心里有了一些概念,他与庄禾的联系既不频繁又保持稳重。庄禾决定给自己一个“开始”,答应跟他先从朋友做起,他们俩人在东方鹤的陪同下,有了第二次吃饭聊天的机会。

    东方岩表现得很得体,庄禾也表现出健谈。东方鹤见机说学校有事提前走了,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要看他们两个人的了。

    在东方岩面前,庄禾坦诚了说了自己对待世界、人生的看法,东方岩被她的赤诚打动,不论她说什么,东方岩都有话接下去,他也许不是顺着你的话说,但他总会将他们正在聊的话题发散开去。庄禾以前跟人交流的时候,不太会说这么多,她总是言简意赅,能一句话说完的绝对不说两句。

    “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棵古树,紧挨着家宅。”东方岩突然对庄禾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做了一个诗意的总结。

    “原来你也是个诗人。”

    “我不是什么诗人。”

    “刚才那句话不就是诗吗?”

    “刚才那是我的真实感觉,这个画面突然显现在我眼前。是因为你的寂静。”

    “嗯,我们身体的感官是最直接的。尤其是视觉和听觉,当然还有味觉记忆。身体首先感知到外界的存在,经过大脑的加工,成为记忆。”

    “这话让我想起故乡。”

    “你有思乡病啊?”

    “有一点。这一年,这个想法一直萦绕不去。我非常想念故乡,想念父母,想念那种安宁。”

    “难怪你会选择‘树’来形容我。”

    “我喜欢树。我们老家是种苹果的,小时候就跟那些苹果树感觉很亲切。在我们老家的门前,我和我妹妹小时候摘下的树现在都长大了,一直陪伴着我们。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象树的根须牢牢抓住了我们家宅的地基,把我们整个包裹起来了。你能想象那画面吗?”

    “嗯,我能。我能。我也喜爱静默的事物。它们静默地面对我,我能了解它们生命中隐抑的激情,它们细水长流,把一生慢慢长出叶子,长高大粗壮,春去秋来,嫩芽新叶,落下的叶子又回归到自己脚下的泥土里,它们自身就形成了一个循环。”

    庄禾的一席话,让东方岩觉得秋天没有那么伤感了。因为树叶回到了它自身。他不喜欢每一天的黄昏时刻,就像不喜欢秋天一样。每当夏季结尾,初秋的清晨,空旷的道路上,他觉得他与时间和人群都是错开的,他们之间有一个时间差。每个人都在赶路,只有他被季节拖住不愿往前走。他一个人逆行在那条冷风吹来的路上,秋风穿过衣服碰触到他的肌肤,那一刹那他的内心无比脆弱。那是什么东西?夹杂着空气和尘埃,就那样贴近了他的每一寸肌肤,占据了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他被那种感觉吞噬,全身战栗,蜷缩在被窝里,熬过漫漫长夜。东方岩被自己这种可恨的敏感弄得烦躁起来。秋天的时候他看起来总是乱糟糟的。虽然他自以为掩饰地很好,但东方鹤和忆良能看出来。换季的时候大家的身体和情绪都有些微的不适,东方岩更加明显。

    现在,他终于释怀。如果秋天和落叶只是这个循环的毕竟环节,那么他还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他应该等待来年的新芽。

    “我总是在黄昏的时候走很多的路,友人将其称之为‘遥远的散步’。路的终点总是那条熟悉的小巷。一家很小的旧书店,昏暗的灯光,淡淡的霉味阵阵扑鼻而来。书店再向深处走,会有一家小饭馆,很小,却很干净,每天的客人总是固定的那几个。我总是在书店打发掉一段时间,虽然那里并没有多少好书,只能说吸引我的就是那独特却不甚浓烈的气味。然后我去饭馆吃晚饭。老板娘有一双可爱的胖胖的手,那双手烧出来的菜是农村的炊烟熏过的味道,令人难以忘怀。每天傍晚,我经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散步之后,就拐进这条小巷——这条最常见的朴素的小巷。在我一个人独居的凄惨的风烛残年,这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旧书店的老板百无聊懒地陪我度过天黑前最寂寞的幽暗时光,小饭馆的老板娘像接待家人一样地等待我的光临。找到这条小巷是我最后的人生最后的幸福。”

    “这是……”

    “这是我曾经关于我的未来的想象。庄禾,你是否也做过这样的想象,因为我们迟迟无法遇到那个愿意并且乐意跟我们共度一生的人?”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庄禾慌乱地看向别处,想要离开。

    “我们一直在等待一个灵魂伴侣,一个可以懂我们的人,但是那个人真的到了你眼前的时候,你会认出他吗?你愿意承认你认出了他吗?”

    “你觉得我们见过三次,就算是了解了?”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就认出了你是那个我想要大胆指认的人。我也一直在确认自己的心,我也怕唐突冒犯了你,就在刚才你说出的那些关于树木的话之后,我可以无比确认我对你的感情了。是。这超乎了我的想象。绝对超乎我的想象。我并不是一个快热型的人,也从未做出如此急切的判断过。但我越来越害怕我们的胆怯和自我保护把我们相隔越来越远,我只是想说出我内心的真情。至于你如何考虑,我会等待你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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