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东方鹤在迎新晚会上的《凤求凰》给她赢得了“卓文君”的绰号。尤其是男生们,对这个仿佛是真正的卓文君化身的黑发女生,都想搞清楚她的来历,想接近她。东方鹤平时总是一头黑长直发,对衣着的颜色偏爱素净的黑白单色。他们虽有接近的心思,却被她的外表所散发的高冷气质所吓退,以致于新学期已经开始两个多月了,还没有男生向她示过好。她略微有点不合群,总是一个人往来于图书馆和食堂、教学楼、宿舍之间。
周六的时候,东方鹤买了蔬菜和水果敲响了忆良家的门。她周末总是来看哥哥和稻子。东方岩问她怎么不跟同学们一起玩,她只推说她想稻子了。稻子当然最高兴了。她可以和“鹤姐姐”安安静静的待上一整天,也可以像跟屁虫似的围着她转。东方鹤有时候教她读书认字,她们有时候在书房的地毯上看上整个下午的书,累了的稻子就顺势躺在地上,盯着东方鹤的脸看。
“稻子,你在看什么?”东方鹤发现了这个小精灵入神的眼光。
“鹤姐姐,为什么你的头发那么黑?我的颜色跟你的怎么不一样呢?”小家伙眨巴着眼睛问道。
“姐姐的头发,大概是像妈妈吧,我妈的头发也很黑。稻子的发色很漂亮的,真的。”
小家伙沉默了一会,转过身去。
“稻子,在学校里怎么样啊?有没有喜欢的同学?”东方鹤转移了话题。
小家伙又转过身来。“有一个。”
东方鹤瞪大了眼睛,期待她的诉说。
“太好啦!稻子!你喜欢的是谁啊?爸爸知道吗?”
“爸爸不知道。他叫王子含。”
“哦!王子含呀!他喜不喜欢稻子呢?”东方鹤知道这一定是个小男生。
“不知道。”稻子爬起来。“鹤姐姐,我们出去看看爸爸做好饭了没有吧?我想吃糖了。”稻子说着就去拉东方鹤。
忆良做了几个菜。东方岩也做了一个拿手菜。在餐桌上,东方鹤有点安静少话,东方岩最近一直在看广告设计方面的书,也在学一些设计软件,他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些自己最近与顶头上司提娜之间发生的事。提娜似乎对东方岩十分严苛,每天都让他写方案,东方岩叫苦不迭,但他的斗志也被挑起来,“我就不信她不会笑!”
“提娜可能是我们业界内人尽皆知的广告女魔头。基本上要她满意是非常难的。我好像都没见她笑过。”忆良说。
“真的假的?不会笑?一个女人不会笑就好像没有胸一样诶!”东方鹤和稻子嘴里的饭都没来得及咽下去,齐刷刷地看着他。
“小鹤,周末也没有出去玩呢?”忆良尴尬地救场。
“嗯。”东方鹤低头吃饭。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东方岩。东方岩摇摇头,表示他不比他知道的更多。“同学们怎么样啊?功课都好吗?”
“嗯,挺好的。”
两个男人同时感到手足无措。
东方鹤坚持要她刷碗,他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忆良和东方岩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一扭头就能看到她的背影和举动。
“不会是我刚刚说错话了,惹我妹不高兴了吧?”他们俩注视着东方鹤洗碗的背影,嘀咕道。
“我也觉得小鹤有点不对劲。青春期?”
“爸爸,什么是青春期?”两个男人吓一跳,才意识到稻子也在他们旁边。
“青春期是长大的一种标志。”东方岩解释道。
天气渐渐转凉,北京的秋季短暂得吓人,东方鹤感觉才刚刚脱下短袖,就立马要穿棉服了。她裹紧了自己的白色大衣,戴好围巾和帽子,东方岩陪着他走到地铁站。
“让忆良送你回去不就行了吗?非得坐地铁?”他扶了扶她的帽子。
“不用麻烦了,地铁很方便的,也很快。直接到学校门口。哥,你们都早点休息吧。我下周再来看你们!明天学校有事,我就不来了。”
“嗯,行。有什么事一定跟哥说,哥是过来人。没什么过不了的难关,知道吗?”
“知道。谢谢哥。对了,稻子终于交到朋友了,在幼儿园。这件事她爸爸都还不知道呢。”东方鹤终于露出了笑容。
“傻闺女!对稻子的事这么上心!你倒是关心关心你哥啊,你哥在单位被那个提娜欺负,天天不得安生。”
“我看你挺享受的。”东方鹤调皮地说。
“享受你个头!”
“你跟吴桐姐怎么样了啊?”
“就那样呗。”
“你们怎么周末都不约会呢?”
“为什么周末就一定要约会呢?”东方岩跟她玩起了对眼。小时候兄妹俩就是这样,争执不过的时候,就玩对眼,谁先眨眼了谁就自认理亏,自愿服输。
“你先眨眼了!”东方鹤因为赢了哥哥而无比高兴。
“小鬼头,快回去吧,不早了。多吃点饭。别省着。你也要试着穿点有颜色的衣服了,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是穿得五颜六色的,就你穿得这么素。下周有时间哥带你去逛商场。”东方岩把妹妹往地铁入口推。
“走了,哥!”东方岩无数次因为妹妹的这张美好而天真的笑脸而确信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意义。不管别的人如何,他们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偶然,只有妹妹,像是那个命定的必然,无数次让深陷绝望深渊的他振作、奋发,也让他坚持到今天。不论未来如何,他都会守护在妹妹身边,尽全力去支持她,看着她走向幸福。
虽然他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给殷英发了微信,他想殷英应该比他更清楚东方鹤的情况。
“殷老师,你好!好久没有联络了。我是东方鹤的哥哥。最近看我妹好像有心事,但她又不跟我说,我想殷老师也许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还望坦诚相告!”
他回到家的时候收到殷英回复的微信:“我先了解一下,再回复你。请放心!”
有殷英在,他多少有些放心。
趁稻子在自己房间画画的当儿,东方岩把妹妹告诉他的关于稻子的事转达给了忆良,忆良很高兴。这好像是女儿第一次交到朋友,他决定不论如何,也要让稻子和这个小朋友开开心心的,他设想着自己能带他们一起去玩,或者一起出去吃饭。稻子能敞开心扉,比什么好消息都更加让他乐开了花。
“哎哟!你个女儿奴!”东方岩故作醋意满满状,逗得稻子呵呵直笑。
“好啦!该去洗屁屁,睡觉觉啦!”忆良抱起女儿,父女俩的笑声一直没有间断。
“也不知道小鹤明天有啥事?竟然不告诉我,不带我玩!哼!”东方岩托着腮帮子发了一会呆。
东方岩在忆良家从来不睡懒觉,他在老家的时候就养成了早上6点起床的习惯。现在他在忆良家,基本相当于半个保姆了。他给大家做了鸡蛋饼和小米粥。因为稻子会准时跑到忆良的床上,忆良基本上也没有睡过懒觉。
“好香啊,岩叔叔早上好!”稻子元气满满的早安问候让东方岩也快乐起来。
“早啊,小美人!”
“你又起来做早餐啦?多睡一会,让张阿姨来了做嘛!”忆良一边擦脸一边说。
“你老糊涂咯!今天周日,张阿姨休息。她不是去教堂做礼拜去了吗?”东方岩冲稻子做了个鬼脸。“你爸爸老糊涂咯!”
“爸爸糊涂咯!”稻子笑着重复道。
“来,岩叔叔给你梳头发。”东方岩洗了手,稻子已经把小发梳、皮筋和hello Kitty的小发卡都准备好了,双手捧着举到东方岩面前。
“今天梳什么发型好呢?让岩叔叔想一想。今天扎辫子吧,好不好?”
“好呀!好呀!”东方岩给稻子扎了两个辫子,“去给爸爸看看,好不好看?”稻子屁颠屁颠地跑到忆良房间。
吃完早饭,忆良带稻子去看爷爷奶奶。东方岩也想去看看吴桐的父母。他们来北京有一阵时间了,他还没有正式去拜访过。
吴桐的父母现在和吴桐同住,他们搬到了一个整租的二居,在北边。搬家的时候,吴桐没让东方岩帮忙,她说请搬家公司就行了。东方岩也不好强求。
午餐是吴桐妈妈做的,他坐立不安地接受着她爸爸的盘问。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吴桐爸爸是个直性子。
“伯父,我现在在弘达集团做广告项目。也算是个新接触的行业。”这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业,因为到他这个年纪,还只能说是在尝试一个新的行业,也就是说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噢。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因为是新入行,目前工资还不如之前,才8000。”东方岩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红了。
“噢。也是租房子住吧?”
“是的,伯父。我租住在朋友家。”
“我听桐桐说,你老家是甘肃的。家里还有个妹妹,在北大读书呢。”
“是的,伯父。我家里父母身体还可以,在老家有个果园,种点苹果。我妹今年念大一。”
“种苹果啊?那肯定很累吧?可能也不怎么挣钱。”
“嗯,是比较辛苦。但他们身体还挺硬朗。”东方岩不知道父母一年能挣大概几万块钱,在吴桐父母眼里是否太掉价了。
他想转移话题。“桐桐告诉我,伯父伯母打算在北京长住。还习惯吗?”
“挺好的。桐桐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俩就是在老家也没什么事,也没田没地的,在北京呢,还想着能干点什么,我们年纪不大,都退休了。这么闲着心里还真不习惯。桐桐从小就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跟她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一个人打拼,多辛苦啊!这以后啊,我们还能给她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
这话里分明在指责他没有照顾好他们家桐桐。也宣告了他没有让他们家桐桐的辛苦减轻。他的陪伴,并没有让她幸福。
午餐时,他很放不开,虽然嘴上笨笨地赞扬吴桐妈妈的手艺,实际上却并不知道味道如何。吴桐爸爸满脸写着“我女儿很优秀,你这个小子纯属异想天开”,让东方岩十分气馁。告别时,吴桐送他到小区门口。
“桐桐,我可能表现不好,没有让伯父伯母满意。”东方岩满怀歉意。
“没有。你表现得很好。我爸妈就是老一辈的人,他们问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对不起,我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事业……最近我也在想,我到底能不能给你幸福……”
“别多想。顺其自然吧。”吴桐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跟东方岩见面,她的冷静让他刮目相看。
“那,我走了。别送了。你回去吧。”
地铁车门里映出东方岩挫败的脸。他觉得身处黑暗不见光的地下,喘不上气。他临时改变了回家的路线,不想回家,而是去北大透透气,也许能跟东方鹤吃个晚饭呢。
冬天的校园里,落满了金黄的银杏叶。整株树都被黄色包裹,高大的银杏树在冬天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真美啊!”原来在南京念书时,校园里也是这样,落满了银杏叶。
周末的校园里,学生并不多。他百无聊赖地走到未名湖畔。有些年轻的情侣依偎着在湖边看野鸭子游泳,还有些牵着手围着湖散步。
“年轻真好啊!年轻人的未来多么光明!”他羡慕地看着他们,学生们似乎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离开了他们原来坐的长椅。东方岩笑了。“还不好意思!那我就坐了!”
大学时的恋情似乎是人生第一次恋情,第一次知道爱情,知道异性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知道自己真真实实地需要异性的陪伴、拥抱、亲吻、爱抚、情话……他的性意识也是在大学阶段被女生唤醒的。
湖面的野鸭成双成对地出游。“连野鸭都有个伴……”东方岩陷入忧伤。
一队学生呼呼啦啦地从湖那边的马路上走过。打断了东方岩的沉思。好几个大男孩,背着吉他往西北方向而去。“看样子,又是吉他社或者音乐社团的。”东方岩感觉自己的昨日又在别的孩子身上重复。他没兴趣看他们年轻而不可一世的身影,正准备起身走人。一个熟悉的特别的身影掠过他的眼睛。一袭白衣。黑色的直发。背着长长的黑色的乐器包,看样子应该是古琴。那不是东方鹤么?东方岩本来要喊她,但是转念一想不好打扰她,就咬住嘴唇,把刚欲开口的那个音吞了回去。
“原来小鹤今天又社团活动啊!”东方岩开始分析。“她也参加了音乐社?”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哎,我这瞎担心什么呢!”
小鹤他们沿着湖边走进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矮房子。前面的男生们有说有笑很大声,唯独东方鹤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后面,还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东方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难道小鹤被孤立了?不应该啊,在老家念书的时候从来没听说这事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悄悄地靠近了那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