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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结婚:十 东方岩辞职,与吴桐复合

    他能理解不谙世事却又多愁善感的吴桐,当初只是一个小女生的吴桐,如何被一个成熟的、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所吸引,也能理解她不管是迫于生活的压力还是别的原因选择了与他在一起三年,这些东方岩都能尽力去理解清楚,他只是突然间很难确信自己。自己的感觉、对人事物的感受、对未来的看见。他一下子失明了。

    与此同时,他在自己的工作上也发现了人性丑陋的面目。他想努力坚持的那些东西似乎全都不适用了。他在单位被竞争对手排挤,被打小报告,被安排琐碎的不属于他的工作范围内的工作内容。他看到年过五十的中高层把溜须拍马发挥得出神入化、淋漓尽致;看到没有钱和好处作为敲门砖,一切工作都将很难进行;看到大单的生意谈成的过程中女人的不可或缺的作用;看到互相倾轧、挤兑时表面上的笑容与背地里的暗箭。他每天都很撕扯。他的这份工作本来就很容易被人误认为“骗子”。他觉得自己总是游离在并不纯洁和无比高尚的种种瞬间,成为曾经唾弃和鄙夷的那种生命。有时候快乐而完美无瑕,有时候却是失落和丑陋不堪,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是。生命和生活肮脏、杂乱,充满谎言、欺骗和背叛,这种一锅粥的感觉让他很沮丧。

    以前东方岩就从来没有好好上过课,但课本他还是看的。所以凭借那些课本上的原理,他对付工作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份工作的价值和意义。也许他这样普通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突出像他老板那样的人的优秀吧。他发现所有的工作都差不多。重复、交流、宴请、逢迎、重复、交流……他曾向吴桐表达过类似悲观的想法。吴桐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她自己虽说很容易被外界和环境所影响,像一株敏感的含羞草,但是她也是一个在爱中可以化一切为力量的女子。

    “岩,其实我觉得以你的才能,不必非做这份工作不可的。”吴桐的眼神坚定不移。“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工作,除了物理化学数学,法律,法语德语这样的外语,其他的你都可以做。”东方岩笑了。“你看,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去当二胡老师嘛!你不是一直想重新拉二胡吗?”

    “我的天!谁家孩子那么倒霉,要被我教了!”东方岩不忘自嘲。

    “瞎说啥呢!你可以的。你以为外面那些到处都是的辅导班里的老师多么牛吗?他们都是靠忽悠,会拉两下、识个歌谱就行了。我敢说,他们的实力还没你好呢!”

    “谢谢你盲目的信任!”

    “我是说认真的!没开玩笑。”

    “那你们单位还招男劳力不?”东方岩做举重状。吴桐被他逗得乐了。

    “招招招,我们单位就缺男的,全是女的。跟过多的女人在一起工作真的是很麻烦的。超级想死。”

    “女人真的很麻烦吗?我不觉得呀!”他调皮地说。

    “那是自然。你运气太好!碰到了一个一点都不麻烦的汉子般的女人!”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其实我也不看好你现在的工作。也许我跟你一样保守。”东方岩喜欢吴桐的某些看似自相矛盾的性格。她在很多事物的看法上其实并不是固定的成熟的。比如对于金钱。当初她跟那个上司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对金钱是有所求的,可是她从来没问过东方岩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也没有要他负担过她的任何开销。她的房子是自己租的一个小开间。他们去逛街,东方岩给她买了一顶帽子,她下次就一定会给他买一件大衣。他每次买了菜和水果来她家做饭,她就会在冰箱里准备好他爱吃的牛肉。她知道西北人吃不惯猪肉。她不赞成他这个“投资经理”的头衔,也没有问过他是否打算或者有能力在北京买房子。东方岩和她讨论过他们的未来。吴桐似乎去哪都行,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算放弃自己“体面”的工作,跟着他回兰州,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哪怕是回他们老家的山头,给她系上围裙和头巾,让她跟他一起给苹果花授粉,她也愿意。她甚至还十分向往大西北的空旷苍凉,她也蛮鼓励东方岩回到老家,不甘心就这样把故土丢掉。如果能够在西北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觉得他们就算是回到了田园时代——那个中国式文人都会做的梦。

    原来他们曾经海誓山盟,要把自己的未来全部托付给对方。

    吴桐说的“保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觉得东方岩做什么都比做这份工作强。东方岩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他认真审视自己性格的转变,感到脊背发凉。

    整晚都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东方岩的脸色不是很好。他和东方鹤一起去乘地铁。她今天又要去老师家学古琴。

    “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啊?”敏锐的东方鹤看着他眼下的深色区域说道。

    “嗯,有点没睡好。”

    “有什么烦心事吗?”

    “小丫头,谢谢你的关心。哥没事啊。”其实东方岩很想跟妹妹谈谈。但是他不知从何说起。无话可说也许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了吧。沉默了几秒钟,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开口:“你那个古琴老师,怎么称呼啊?”其实他想问的是妹妹对于古琴是否真的喜欢。

    “殷,她姓殷。叫殷英。是不是挺好听的,这个名字?”

    “哦。殷英,殷英老师。还挺拗口的。”兄妹俩笑了。

    “你对古琴很上心啊?”东方岩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底想问的。

    “嗯,怎么说呢,我好像对很多东西都好奇,都喜欢,都想尝试。殷老师认为我在古琴上很有天赋,我呢,也蛮喜欢古琴的音色和音域的,所以就想学学。哥,大学里,是不是可以接触到更多的更新鲜的事物?”看到妹妹坦言相告,东方岩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那当然了!小鹤,你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大学,知道吗?在我们老家那个穷乡僻壤,你错过的美好的东西太多了!到了学校,你一定不要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生命,去做那些无聊的、没有意义的事情。抓住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去体验、去学习、不断的学习、去感受、去爱周围的人、去看到他们的灵魂和灵魂里的明和暗。尤其是学习,学习太重要了。千万不要以为大学比高中轻松,大学比高中应该更努力,更勤奋。大学是你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一定要转好这个折,你以后的路才会越走越宽广。”东方鹤没想到哥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而且有一些她似懂非懂,她觉得哥哥说的有一些矛盾,有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但对她现在的状态来说,似乎还没有意义。

    “哥,你的意思就是同意我学古琴咯?”

    “同意啊!当然同意!这事还要哥同意吗?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哥同意!”东方岩激动地说道。“当然有些事,还是需要哥和爸妈同意的,知道吧?”看到妹妹笑得无邪,东方岩急忙补充道。

    “什么事啊?”妹妹仰起脸,更加无邪地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比如谈恋爱啦,结婚啦。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总之,哥希望你能跟哥无话不说,哥也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东方鹤挠了挠头。“好吧。哥。谈恋爱,我还早着吧。倒是你,怎么跟女朋友分手了?”东方岩没想到被小丫头反将了一军。

    “你个小鬼!我的事还要你管?”

    “切!刚刚还说什么言无不尽,怎么就只准你管我,不准我问问你的情况了?”

    “你个小鬼!别操我的心了。专心练琴,哥可是很期待的哟!”东方岩及时转移了话题。

    “欸?哥,你真的分手了吗?能不能让我们见一下你的女朋友啊?你知道妈天天在家都唠叨你这事,说什么这次来不等你的大事定下,绝不回老家。”

    “哎!你快同情同情你哥吧!”

    “你这一天天的只知道上班下班,下班就往家里跑。我看你的样子,也是根本就没有女朋友。看来爸妈可能要在这长住下去咯!”东方鹤故意放大了音量。

    “那就住下去呗!住下去正好!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嘿嘿!”当哥哥的可不吃她那套。

    “那家里的苹果咋办?”妹妹倒是真的担心起来了。

    “苹果?你们这次来,果园不是都托给舅舅家了吗?他们继续帮着照看呗。”

    “舅舅也没那么多精力啊。舅舅还要照顾外婆。外婆年纪越来越大了。”

    “哎呀!你小小年纪,别操这些心了啊。这些事让哥来解决。”

    “哥,我们班同学的哥哥姐姐之前也在大城市打工,后来还是都回去了。一回去,他们就结婚了,然后就生了宝宝……”

    “你想说啥?”东方岩打断了妹妹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哥回了老家,结婚生子就万事大吉了?”

    “我只是不想让爸妈天天叹气,为你操心嘛!”东方鹤委屈地说。

    “好啦好啦!连你也催我结婚。真是没天理了!现在在大城市,哪一个不是三四十岁才算基本有点基础,没点基础怎么结婚,怎么养小孩啊!现在结婚都晚,很正常。你哥我,在北京,那是二八韶华呢。”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欸?我怎么觉得你是爸妈派来的说客呢!”

    他先到站下车。又叮嘱了东方鹤一番。东方岩走向公司,他每天穿着正装上班,他的双肩背包里有一本《呼兰河传》,他最近又在重新读这本小说。

    也许任何事只有等到回忆时才具有美感吧。萧红的家乡,她年幼时爷爷的疼爱与冰天雪地,在她成年后带来的都是痛苦和耻辱,可是当她在苦不堪言的生活中回忆往昔,却能从爷爷与故乡感受到某种生命的必然与联系。她在那里诞生,诞生。

    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回忆起我现在的这个公司?在拥挤的电梯里时东方岩冒出这个念头。三年?这三年除了赚了点小钱,养活了他这条贱命,他从这个公司里获得了什么呢?成长吗?他并不觉得三年前的自己和现在相比更稚嫩,反而他更喜欢三年前的自己。

    他打开电脑,就开始写辞呈。没有多余的话,没有长篇大论。他只是按格式写了。然后打印出来,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没有过多的挽留和多余的言语。这几年他一直刻意和老板保持距离,对他的赏识与提拔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老板一开始十分器重他,带他去过很多大场合,可他不喜欢那些场合,慢慢地跟他话也不多。他能完成规定的工作量和资金份额。但他就是达不到老板的期待。他不想读懂他目光的含义。他只是需要一份工作而已,他不想卑躬屈膝,贱卖自己的人格和自尊。其实他很感激老板能让他在这待三年,也许到了其他的公司,他早就被开除了。他向老板道谢,鞠了一躬。老板祝福他前途光明。

    他从办公室走出来时笑了。前途光明。

    他的办公桌上没有多少东西,该带走的,他都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他跟同事道别。他们有的不解,有的遗憾,有的挽留,但他觉得都不过是表面文章。还有些同事出外勤了,他也省了一个个打招呼。他出门的时候,前台那个小姑娘还在楼道里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架。“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我买一件衣服,你也要说我。别人的男朋友都是买的香奈儿口红,你知道吗?”东方岩皱了皱眉,加快脚步离开了。

    似乎应该一身轻松。总算离开了这个挣扎了颇久的公司。他知道忆良的公司在等他,所以按理他心里应该没有什么负担。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天气很晴朗,他站在高楼底下,被阳光晒得微微出了汗。这才想起里今天应该约吴桐。昨晚说好了今天见的。

    “还是在老地方见吧。”吴桐在微信里说。

    他立即乘地铁去了那家他第一次遇见吴桐的小餐馆。

    吴桐已经到了。他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还化了淡妆。吴桐是那种一旦打扮起来非常好看的女孩。她为自己烫了个非洲女人式的爆炸头。与东方岩的眼光相遇后,她不好意思地挠挠那堆头发,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她挠头发的动作真的可爱极了,完全不像一个31岁的女人,更像是一个孩子。她的头本来就不小,加上伸向四周的卷发,就显得有点好笑,但是她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美人。

    她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美人。甚至在第一眼看的时候很容易忽视她的美,她的美是需要时间和亲近的关系才能发掘的。与她亲近的人会觉得她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然而对于她的美,她经常是不知道的。有时候她对着镜子观看自己的容貌,十分不满意自己的长相:脸型不够精致,眼睛小了一些,皮肤上总是会有些零星的斑斑点点。她对着镜子里那双眼睛看的时候,常常又入了神。她想的是容貌以外的事情。

    他被被她那硕大而可爱的头颅和卷发打动了。但他镇静下来。坐到她对面。吴桐冲他笑了。“她的笑还是那样。”东方岩突然有点忧伤。

    “你过得好吗?”

    “最近好吗?”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又是不好意思地笑。

    “我挺好的。你看,我烫了头发……”吴桐说着又去挠头。

    “嗯,你这个发型很可爱,蛮适合你的。”东方岩不知不觉就毫无防备,说了实话。

    “今天怎么有空?你不上班吗?”吴桐问道。

    “额。我刚刚辞职了。”东方岩如实回答。

    “终于辞职啦!祝贺祝贺!可喜可贺!真的!岩,你终于下定决定了!”吴桐一激动又这样叫他。

    “嗯,我终于辞职啦。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呢。”

    他们点了两瓶啤酒,为了庆祝他“脱离那个肮脏的环境”而举杯。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咱们也是在这相遇的。”吴桐环顾四周,歪着头说道。

    “嗯。是的。你当时喝醉了。我不得不英雄救美。”东方岩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两个人又相视而笑。

    “是啊。谢谢我的大英雄!”

    “你当时叫我**叔叔来着……”

    吴桐笑得更厉害了。“真的吗?我真的这样叫你吗?哎哟!太搞笑了!我当时一定傻透了……”

    “不会啊。你当时很认真。也很可爱。”

    “可爱女人,你这可爱女人……”吴桐哼起了周杰伦的歌。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东方岩微笑着看着她。

    “嗯,我每天心情都好。”

    让东方岩不解的是吴桐两个月前为何如此决绝地说分手,今天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这两个月她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交往了新的男友?为何她又回来找他?他很想问,可是一个问题都没有问。

    像第一次那样,他送她到她家门口。

    “进来待一会吧。像以前一样。”吴桐主动说。东方岩觉得自己得了失语症,只有任凭对方指挥。

    门被她关上,她就抱住了他。他没有动。她哆嗦着去吻他的嘴。他依然没有动。他好像全身被灌了铅似的,丝毫无法动弹。

    她继续亲他的脖子、喉结、隔着衣服亲他的肩膀。他终于挣脱了那千斤重的铅,他抱住了她,疯狂地吻她。

    这一天,他丢了工作,但是捡回了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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