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个小时前,我死了。
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把我原本清晰的人生轨迹捏得粉碎。
在那之前,我有漂亮的女友,有一对活宝似的父母,也有着看似亲密的朋友。
在那之后,我只有空荡荡的病房,永远打不完的吊瓶,和承担不起的手术费。
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们了,这让我怀疑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我就这样静静的躺着,直到刚刚,护士拔掉了针头,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由山包变为平地,医生为我盖上了白单。
我不禁叹道,这就是死亡,竟如此清晰。
这时候有个一身白西服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我的手使我坐了起来,我站在病房中央,看着一帮人把我慢慢推出门口。
“我是白无常,咱们长话短说,如你所见,你已经死了,现在有一天的时间允许你存在这世间,你可以看看你想看的东西,毕竟去了那边就要重新开始了。”
我点了点头,他点了根烟坐在床上。
“去吧,我在这等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表。
20:00
21:00,我在一间豪华酒店的大床上找到了我的女朋友和我的老板。
22:00,我在一辆不知去哪的火车上找到了我的父母,他俩把头贴在一起呢喃,我听不清内容,只不过能看到他们的脸上充满喜悦。
23:00,我在公司楼下见我最好的朋友在打电话,内容是“哥几个今晚聚聚,好好喝点。”
24:00,我去了喜欢去的酒吧,发现我常坐的位置上一个流浪汉酩酊大醉,我看着他的手边摆着的空瓶,认出那是我留在老板那的酒。
1:00——19:00,我躺在我刚来到这个城市时候下船的港口,看着黎明破晓,又看日暮西沉,看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码头上光秃的船栓,思考我这短暂的一生。
19:30,一身黑西服的男人站在了我的背后,他问我: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喜欢的姑娘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呵。”
我听到他在背后轻轻哼了一声。
“看到了一对夫妇充满喜悦开始新的生活,看到了一群可以在深夜一起谈天说地的挚友,看到了一个善良的老板给孤独的人上了一杯烈酒。”
男人哈哈大笑,他揪起我的衣服直视我的眼睛说道:“别自欺欺人了,你看到了你女朋友跟别人上床,看到了你父母抛弃你还毫无愧疚,看到了你朋友在你病重之时毫无关心只顾自己享乐,还看到酒吧老板把你的酒卖给流浪汉……”
“只因为你死了。”
19:50,我回到了病房,看到了满地的烟头,白无常皱着眉头。
“你看到了什么?”
这时黑西服男人推门而进,他站在了白无常的旁边。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你,黑无常。”
“选择吧,你在我这里,会抹去世间人所有关于你的记忆,这样一来留下的人便不会有悲伤……”
他顿了顿。
“亦或是愧疚。”
黑无常接着说道:
“我这里,能让人永生永世记得你。”
他笑了。
“记得你,和他们与你有关的所有。”
19:55,黑无常白无常一左一右地站在太平间的两侧,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我孤独肉体躺在床上。
我站在中间,似无极地狱。
向左,与黑无常下渡,人生几十载如秋风落叶,虽人走茶凉,但我可以在他们的心口留下一块朱砂。
向右,与白无常轮回,往事如过眼云烟,世间芸芸众生的思绪如同根根细线缠绕手心,我若放手,世事皆无。
20:00,我走到了床边,躺在了我的身体里。
我看到白无常脸上的错愕,黑无常眼中的愤怒。
“废物。”
黑无常愤然离去,白无常叹息,为我盖上了白单。
纵然这人生如苦酒入喉,我也不愿放手西去,只留天地白茫。
即便这世间人待我不诚,我也不愿身成厉鬼,伤害故友至亲。
我选择安息的死去,记得也好,忘记也罢,都是我命中注定。
夜已深,姑娘从酒店中蹒跚走出,轻声呢喃,手术费终于凑够。
东方白,夫妇在梦中呓语,要与儿子一起归去,海下长眠。
杯空酒,一帮醉汉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式微,式微,胡不归?
泪满襟,酒吧老板拉着流浪汉哽咽,你长得真像他。
身体渐渐僵住,我感受到属于我最后的那点重量也慢慢消逝,前世今生无数的光影交错,在我大脑中鸣奏出盛大的送别。
我眼角有泪,嘴角有笑。
这世界。
我爱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