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处巍峨城镇之前,它壮观雄厚,本应城前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但今日,却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失去了一些生机。
独有的,是无尽萧索莽荒的凄凉之意。
张灵均站在这里,看到了两个人影,他走上前去,却发现,眼前的一男一女,于他来讲,又有了一种莫明的熟悉。
一名看模样很是清秀,但却衣着不整的少年此时正在张灵均面前挽着一名少女得小手。
但看少女容貌,似那风花雪月中一朵娇艳无比的牡丹花儿,美艳不可方物,倾国又倾城。
那纤纤细手似白玉精雕细琢一般,又似丝绸般柔软,似乎捂在任何一名男子胸前,都足以将世间男子的心融化。
她有一种不可言表的娇柔与魅力,不做作,浑然天成。
“跟我走!”少年的表情异常坚毅,矗立在冷风之中,静静地看着少女。
“不!我不能走……我不能这样自私,为了家族,我不能那样做!”少女妩媚的眼睛中有着淡淡泪花回旋,最终,一滴晶莹剔透得泪珠,流逝在俊美白嫩得肌肤之上,渐渐从她肌肤滑落时又不知不觉滴落在少年粗壮得手背上。
当感知泪花滴落下来的那一刻,少年想为少女抚去泪珠。
但犹豫良久,少年终是没有这样做,因为少女从小学的是什么劳什子儒家得道道,少年不懂,也不想懂什么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不想懂什么老规矩死礼仪,但是少年懂少女……
少年悲痛欲绝,强忍着泪水滴下。
他不能哭,从今以后,他都不能哭。
他的手恋恋不舍得缓缓从少女玉手挪开,那一刻,一道纲常伦理得枷锁横隔在二人中间,锁住了二人得心房,这枷锁,没有钥匙,无法逾越。
少年离开了,在少女柔情似水的眼中泪光中离开了,少年离开的背影衬托出两个沉重儿悠远大字:京城。
日出的朝晖,再也照耀不到少年的身上了。
张灵均跟着他一起离开。
十年后,少年变成了剑客,专杀腐朽的规矩。
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然变成了规矩。
一醉于高川山河之涧,切莫管那红尘中烟雨潇潇。
这剑道万古长如夜,只因未寻那醉酒剑客。
这剑客,便是少年。
雨声滴落在大江,一叶轻舟缓缓驶行,这是没有目的的驶行,他也不知道他将要去哪里,哪里才是归途。
他蓦然回首的一刹那,发现大江岸边有着一位老人家在垂钓,他观察良久,每次老人家钓到鱼儿之后,他总能在他的脸庞上看到慈祥的笑意。
“呵”,他轻笑一声。
原来这世界…当真腐朽的很呢。
世人只知名利禄,不及江畔一老翁。
他狂饮杯中之酒,肆意潇洒,仿佛无牵无挂。
渐渐的,他喝醉了。
世人都向往这种生活,想饮酒时饮酒,想玩乐时玩乐,这在他们眼中,便是那所谓的自由。
但只有张灵均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度过的。
离开京城后,他无依无靠,徒步流浪千里,没有目的。
若不是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肯收他为徒,恐怕他此刻早已饿死街头。
那种奔袭千里,餐风露宿的日子,可谓苦不堪言呢。
即使得遇高人,但这十年来,他也未有一日放松自己。
跟随道人习武,不曾有一日携带,没日没夜的沉浸在练武当中,他曾对着手中的长剑立誓,手握三尺剑,平定天下不平事!
他十年的生涯,无数个日夜想过偷偷哭泣,可却都强忍住了。他怕被人发现,他怕被人嘲笑。
唯有因练武而流汗侵了全身之时,他才敢偷偷的流泪,这样,就算别人发现,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了。
张灵均有无数次想安慰他,年少经逢巨变,心里一定很难受吧?他能体会这种莫言说的痛楚,但自己,只能呆呆看着他,看着他无能为力的模样。
那种模样,至今回想起来,也像极了他自己。
剑客的酒醒了,他便拿着剑,在雨中江河之上迈起步伐,这一次,他仿佛找到了目的地,不在迷茫、眼中很是清明。
他要去做的事情是结束战乱,他所前行的方向,注定了要遍布累累尸骨,只不过,他始终坚信,长河落日、青山依旧。
但是他的剑没有了往日的锋利。
远方,山谷绵延之处,有条小溪,自浩瀚江海开始慢慢流淌。
岸边,一身蓑衣的老者看不清模样,只是依稀觉得他的背影有些伟岸,他似乎背对众生,抬头看了看已经分不开清浊的苍天,发出一声叹息。
少年的十年,也是燕帝驾崩的十年。
以‘兴’为名的新燕帝继承大统也有了十年的光景了。
十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唯有幸存下来的知道,四十年前燕帝割让幽云,以此结交外族,妄想马踏中原。
但那个时候,魏国出来一位惊世名将,被封武安君。
是他一举灭了燕国,燕帝无奈只能北逃,待到那位武安君身死之后,他才重新借助外人的力量,将大魏复辟。可不曾想,短短十年,燕帝便就驾崩,与世长辞。
老燕帝的女人执掌大权,后又传位给了她的儿子!
但只有剑客知道,皇位不该属于他!老燕帝临死有令,由他年长之后,继承大统!
但无奈那时已经后知后觉,一切都已经迟了。
新的燕帝继位,百姓并未修养生息,反而永无止境的与外族陷入铁血征伐之中。
这十年来如同一个大世降临,各国英才层出不穷,百家争鸣时代就此开始,迅速让这个世界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剑客知道,那些百家诸子都在耐心等待一个机会,一个统一天下结束战乱光耀自家学术的机会。
十年,多少英雄沉寂在青山之下,孤坟当中……
然而这一切对于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剑客来讲,所谓大争之世的十年,只不过在他一醉一醒当中而已……
对于有些居心否测手中长剑尚且锋芒的人来说,这十年,是为了让天地不在清浊分明!
剑客到岸了。
此时,适逢天地大乱,山崩海啸层出不穷,燕国朝廷无能,穷兵默武,沉官沉粮,民不聊生,哀怨之音,无法上达天听。
休战不足一年的域外异族看准了时机,侵入了燕人的土地、攻打了燕人的江山、奸淫了燕人的妇女,逆改了燕人的血脉,可谓无恶不作。
不过,他们也在打破燕人腐朽的规矩,这在一些儒生的眼里,说是要断了燕人得传承。
但是,也没见得他们去找异族拼命,有句诗说的好: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两个字得改改,就改酸儒吧!剑客是这样想的。
燕国无能,攻不下老燕帝当作买卖一般卖给异族的土地。
所以……
异族攻下了燕国帝都。
就在这前一天晚上,剑客找到了曾经的少女,不过这昔日的少女如今居住在皇宫,如今贵为国母。
剑客看了看她,以往杀人如饮酒的他,却在此刻尽显温柔的说道:“跟我走吧!”
皇后摇了摇头,含情脉脉的对他讲:“我不能跟你走,如今异族攻下他的江山,此刻,我不能抛下他就这样走了。”
这一刹那,剑客的心里真的很痛。
她的心会痛吗?我想不会了吧?
剑客深知他的性格,所以没有劝她。
一如十年前一般,他离开了她,她饱含着泪目相送,但这泪水,始终都在她的眼眶中打圈,未曾滴落。
离开的时候剑客对她说:“他将祖宗得基业败坏,使天下落入异人之手,这样得他,不值得你去守护!明日我会来接你,届时不管你走不走,我都会带你走,十年前我没有能力带你走,十年后,我有能力护你周全。”
十年前,你牺牲自己只为救我。
十年后,我不顾万里江山,只为护你周全。
皇后看着剑客走了,心里无比落寞,不由自主的喃喃道:“你还是这样的天真,这样的傻!希望以后会有个好女子代我爱你。我已经是不贞之女了,如何能够配得上你。”
当夜,皇后在皇宫自杀了…
剑客知道以后悲痛欲绝,第二天晚上,异族入城。
他假装为异族头领献上燕人宝藏为由,用他超高的剑术,杀掉了异族头领。
但是剑客没能活着,死的时候,剑客没有想起皇后说过的话,而是想起了自己与一位将死之人的对话:“我知道你会回来,早知是今日的后果,当初这江山还不如你来坐,免得以后那些史家子弟评判我这个末代皇帝昏庸无能!”
剑客道:“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本来就是昏君,嗜父夺兄,早已大逆不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至圣先师,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成为神帝!而你,更不行!相比于商纣,你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昏君笑了笑摇了摇头,看着剑客道:“我今日能坐这个位置,全凭自己的本事!你说的话可当真幼稚!当真可笑!也不明白她为何始终心里都有你!赤子之心?哈哈!可笑!
我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信儒家的一套了?还至圣先师?那只不过是上位者玩的一种权谋之术来迷惑世人罢了!”
剑客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剑杀了他,“那当年你为什么放我离去?不肯杀我?杀了我,你皇位会坐得更稳!”
皇帝有些可怜得看着剑客:“是她说,她以后会安心做我的女人,其条件是我不能杀你,否则你真以为你会活着出京城?”……
乱世中的女子,向来是男人的牺牲品,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皇后最终还是读过所谓圣贤书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身子被皇帝占了,所以配不上剑客了,毕竟,剑客曾经可是皇位的正统,堂堂太子殿下!
可惜因为政治阴谋,毁掉了本该完美的剧情!
剑客身躯躺下的那一刻,说了句旁人听不到的话:“去他娘的老规矩死礼仪!要不是一句仁义礼智信,没准后来登上皇位的该是我吧!”
这句话,唯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张灵均听到了。
皇后喜欢剑客,因为皇后读过四书五经,求过圣贤之道,所以品德如她的女子,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尊儒道教化之人?
即使这个人是燕国帝君。
但他有错吗?倾举国之力,收复幽云,不应该吗?
剑客以前也是信过儒的。
而那个昏君,偏偏是个不守儒家仁义礼智信之人。
剑客做梦都没有想到,其实他这十年,活成了他最为痛恨之人。
剑客夺的了心,皇帝夺的了身。
谁赢了?输赢重要吗?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枷锁还是没有被利剑劈断,皇后心中,江山一直是剑客的。
数年后。
有一日,一位重伤初愈的人问一位老道长,“忘不掉一个人该怎么办?”
许久,老道长望着窗外迷雾缓缓分散,深深吐出一口气来,略显灰暗的天空此时显得格外阴沉,犹如重伤初愈之人此时内心的写照。
老道长叹了口气,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做答。
张灵均哑然,他也在沉思这个问题。
些许个月后,他们在原来的燕都重逢,此时,燕都对于伤势痊愈的中年人来讲,已经成为了异乡。
会面时,中年人又对老道长询问道:“有些事情忘不掉怎么办?”
此刻,那一抹残阳如血的长河落日被老道长尽收眼底,恍然间,老道长心里有了一个模糊而且又不算是答案的答案:“忘不掉就不要去忘,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可能有些东西物是人非,但归根结底,结局圆满就好。”
已行的事后必在行,老道长很想这样去说,可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又问老道长:“师傅,如果你最在乎的人不在人世了怎么办?如果她离开你了怎么办?”
老道长笑着对他说:“一会儿黑夜降临,暮云分散的一刻,星星之火将会照耀大地……”
说完这句话老道长便大步迈开,当走了几步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与自己尚有几世缘分的徒儿,却发现他也在盯着只剩下余晖的夕阳。
老道长估计应该没有听到他的弟子大步迈开时喃喃自语得一句话:“人生本就是这样,悲欢离合,缺一不可,就像月有阴晴圆缺,这样结局才算完美。”
张灵均也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不断喃喃道:“万一今夜没有星空呢?”
“心里有就好了。”远方,有些人这样想道。
“曾经想过和你携手到老,时光辗转,物是人非。现在,我愿你安好,不打扰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中年人站在一处无碑孤坟前,微笑着说道。
他是曾经的剑客,只是,剑客已经死了。
这儿又起风了,叶儿也落尽了,为何中年人抬头看向蓝天白云却想起了灰沉沉阴暗暗的黑夜?
当他想抛弃脑子里存在的一些想法时,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蓝天白云下注意到的依然是起风了,叶落了。
就如那漫长黑夜,无迹可寻,因为不知道何时你才会提醒自己天黑了……
到最后,他继续一如当年一般漫无目的朝前走着,游离于贩夫走卒之间,观望在商贾名流之后。
直至遇到了一名老者捧着一手黄土,慢悠悠洒向空中。
顿时在中年人心中天亮了,亮的他在这黑夜也看到了空中充满的灰尘纷纷扬扬落下。
这一刻静了,耳旁留下老者的一句话:“黄土终有落下得时候,尘终究归尘。”
这老者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路人吧,张灵均这样想着。
因为他没有停留,还在走着,深处,起风了,叶落了,伴随着刺眼黄沙在空中无情的宣泄着。
“可笑”,中年人摇摇头喃喃自语道:“什么黄土最终会落下,这么大的风,小小灰尘,落得下吗?”最后他将这种声音变成了不屑。
可是令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叶上沾有点滴灰尘。
捧土老者站在远处,摇头叹道:“痴儿…痴儿!”
世上没了剑客,却多了一位孤独行者。
两年后,他在那处孤坟前建了一所简陋木屋,想在此了却余生。
他说过不会再来打扰她,他终归到底还是食言了。
木屋窗外细雨绵绵不绝,微风阵阵,她看着不在木屋躲雨、却自甘在窗外雨中淋漓的他,浑身湿透、模样狼狈,举手抬足间都充斥着一股秃废。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他:“外面下着雨,你干嘛要站在这里?”
他闻声望向窗内,看着女孩,眼中顿时滴下两行热泪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嘴唇微动,说了句话,但是她永远听不到这种没有声呗的喃喃自语:“你知道吗?我好想感受一下被风雨击打的滋味,不明白天上天人为何要让人世间经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对我来讲,风雨击打的是早已腐朽的躯壳,而灵魂,还是逃不过对你的牵挂……”
她一直看着他不走,也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他在留恋什么,就像这风雨一样,太过飘渺了。
过了会儿他消失了,若干年后,她若隐若现的记起来一些事情,但是始终没有他的记忆。
就像风雨一样,因为人们往往贪恋风雨过活的晴朗,殊不知最醉人心的那一刻,是风雨来临之际,那时你会感到幸福,这种幸福好比你历经了无数沧桑,区区风雨,又何足挂齿。
在等了几年,他又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等到了风雨时,我会告诉天和地,我要留在这里,想陪伴你。”他又这样讲了。
这次她听到了,可是她出不去,无论怎么样她都出不去,就像是深陷沼泽里的泥潭,有时候不是出不去,而是过分执着了。
他老了,她依然还年轻。他用着苍老的声音说着他的心声:“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见你,总归会下点小雨,大概是老天爷也知道我们很难有见到光明的那一天,记得你以前总是给我说,在人间,就要喜欢上阳光。可是……阴雨天气氛也不错。”
他躺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女孩哭了,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点点滴滴,就如同这清明时节的一点儿小雨,为他(她)们塑造诡异的气氛。
我的王…我的王……
她这样反复念叨着。
再后来,清明节那天多多少少总会下点儿小雨……
再后来,他和她见面了……
再后来,一切没有后悔了……
可惜他们都明白,雨还是会下,可能不是清明,因为全世界每天都会有地方下雨,然后上演着他们自己在雨中天气扮演的角色。
张灵均看着两道朝自己挥手远去的身影,想起了中年人那些年去过的地方。
无不是都在为平凡人反抗一切不公。
无不是都在用手中已染尘埃的三尺长剑荡平天下一切不平事。
无不是都在挑战已经腐朽的规矩。
但……
这些规矩到底是谁设下的呢?
张灵均抬头看向天空,不在言语了。
圣人西出论常道,敢问苍天何所能?
醉里玲珑梦无非,煮酒一杯谈古今。
或许,“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千年回荡的长歌,万里奔波的江海,这一切本就应该出现在生命中,所以得遇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