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发区管委会,到医院,距离三公里。
交通部门的人正抓焦头烂额地值班,测量现场,分局刑警接到通知还未赶到现场,丰越将民警小刘留下,他带人去了医院。
抢救室门大开,保洁正在擦拭地上的血渍,见惯生死的医生和护士,默默收拾抢救时用到的一切器材。床上的人,不知道是下了地狱还是去了天堂,从今晚他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去了地狱,而且是属于入了地府先要受刑的那种。
丰越和乔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早在拨打120时,就知道这个人基本上没救了,人都有一种强烈的稻草式希望,总觉得再努力一点点就会有奇迹,今天,嗨!真没有奇迹发生。
一个医生边脱满是血渍的手术服,边往外走,经过丰越时候看了一眼,又觉得眼熟便挂了倒挡,伸手拍了一下丰越的肩膀:“丰越?”
“啊?”还沉浸在案子中的丰越木讷地侧脸看过去,眼神中终于多了两颗小星星,“柏桦!”
“我说你小子站在抢救室门口发什么呆啊?你认识死者?”柏桦看看丰越,又看看乔楚,最后指指里面正在被护士擦拭身体的,航干事的尸体。
“今天下午刚认识的,一个案子的关联人,抢救时他啥也没说吗?”丰越期待地看着柏桦,“垂死的人,最想留点什么在世上,医生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打住吧大少爷!我真是没少听这些临终遗言,哎!我怎么就在急救科干了那么多年呢?对了,牛江北那老头最近好吗?我都一年多没见到他了,改天聚聚?”柏桦说。
“改天聚聚,也就说有事再联系的意思。”丰越蒙着寒霜冷冷地说。
“滚!我可是真心的。”柏桦上去就是一脚,看得乔楚心惊肉跳,他们可是把领导当心尖儿,只能他打人,不允许被人打,咋到这儿还被踢了?
“楚,介绍一下,我同学柏桦。”丰越读出乔楚的意思,连忙介绍,“柏桦,这是我同事,乔楚。”
“你同学居然没当警察?”乔楚讶异地看看柏桦,一脸倦容,看起来比丰越要年长不少的样子,脱口而出,“医生太苦了吧?”
“哈哈!你觉得我比丰越憔悴是吧?确实累,但是精神好,警察心累,为了案子劳心劳力最后还不一定落好,有些案子拖个三五七年,十年八载,也未必能破了,岂不是更累?哥当年是法医,干了两年不干了,真不是人干的,哎!”
“别给你点颜色,你就画个海京鸟瞰图啊!”丰越揶了一句,顺手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
“我艹!暴力狂啊?”
“柏医生,您为何不干法医了?”乔楚一副打破砂锅的气势,大有不回答就大军压境攻陷城池的意思。
“嗨!就是每天见死人心里不舒服,有一天突然觉得,我有这手艺,应该去救人,而不是把人切了,研究。”柏桦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滚!”丰越白丢了一个大白果,“回答我刚才的问话。”
“这位啊,刚到医院门口就咽气了,医生护士轮番跳床上按压一路切到急救室,都是我们出于医生的本能,再做最后的努力,他根本就没来得及睁眼。”柏桦回忆刚才从医院门口到急救室的情景,到现在太阳穴还涨疼涨疼。
“120出任务的人呢?”丰越另辟蹊径。
“三号车,在负一层洗车了吧?听说汩汩往外冒血,车上都是血。这得多大的仇?”柏桦拍拍丰越的肩膀,“警察先生,遗物要看看吗?”
顺着柏桦手指的方向,护士已经将被血染红的遗物整理好,放进袋子里,贴上标签。忙走过去按下护士抓着袋子放架子上的手:“您好!这个交给我就好。”
“警察?”护士看来门清,“家属?”
“警察!”
“哦。”护士松开手,转身去忙别的,乔楚拿出手机给航干事拍照。
被擦拭干净的脸和身体,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厚厚的肉向外翻卷,像是来自地狱的红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看着触目惊心。从伤口来看,无论自己当时如何努力,这位先生也是无法活下来了,这一刀,分明就是有预谋,奔死而去的。
“走。”丰越经过乔楚身边,飘过一个字。
抢救室门口,柏桦居然还在,他看着丰越手中的血衣问:“回了?”
“回了。”
“有事打电话。”
“嗯。”
坐在回程的车上,乔楚问:“越哥,这位柏桦医生以前真是法医?”
“就知道你忍不住,是的,法医,不过他的性格属于静不下来的那种,他觉得救死扶伤比解剖尸体更有意义,所以就走了。”丰越懒洋洋地翻看航干事的手机,研究了一会儿,想起刘冬青教给他的解锁方法,是不是指纹解锁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
“解开了!”乔楚坏笑,“完了,咱这群人,一旦走上犯罪道路,那可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不整点大神出来,根本抓不住我们啊!”
“瞅你那点出息。”王子抓着方向盘都不走心,还要插嘴。
“开你的车。”
“这就是一部工作常用手机,电话号码,信息,微信,QQ,微博这些社交软件都有,还有K歌,看来业余生活蛮丰富。”丰越一个一个软件查看,没受到任何需要解锁的软件,看来这部手机确实只是一部增添生活乐趣的手机。
相册里有几张和同事的合影,包含管委会杨主任在内,一共有七张合影,那位邱干事也在其中,看照片背景,应该是工作中随手拍下,有两张背景是在一片废墟上,几个人讨论着什么,这些都属于常规工作范围。
QQ空间,打开后发现,属于私密状态,要是不拿到手机,还真看不见里面的内容,从表面来看,里面有三十篇日记,从日期来看,两年内,不定期的三十天做的记录,都是以当天的工作开始,过程为辅,自己的总结为主,发发牢骚,自诉心里话,还有对自己的要求,毫无营养的日记。
QQ空间里的照片,都是他出去旅游留下的影像,大量出现的同一女性,看亲昵状态,应该是他媳妇儿。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扎着冲天揪,圆乎乎的脸蛋上一直挂着天真的笑。
从日期分析,这些照片是近五年内拍的,看来是从孩子一岁左右,就开始带出去旅游,倒是一个好父亲。私密空间,对于现代人来说,也属于正常,毕竟自己的空间不给人看,就像过去写日记一样,谁也不会拿出去到处宣扬,让人来欣赏。
“没什么发现。”丰越把装手机的小袋子放进血衣的大袋子里,在衣服里摸了一会儿,有个钱包,钱包里面有几百块钱,卡和身份证都在,不过被血泡过,已经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
回到实验室,刘冬青和钱程正在会议室里研究什么,听见动静抬头一看,乐了:“男神!你们回来了?吃了没?”
“吃了!”丰越把自己扎近沙发椅,抬高双脚回流血液,迅速恢复体力,乔楚先去水吧给领导整了一杯茶,才过来。
“老钱,这包衣服你拿去找找看看有什么线索可用。”丰越把一包血衣扔给钱程,“负一层的人如果走了,你就自己化验,要快,估计天一亮,开发区分局的刑警就来要证据了。”
“你偷的啊?”钱程一脸惊诧。
“怎么能是是偷?”丰越反问,旋即安慰道,“没事儿,我只是趁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时,帮他们找找线索。”
“牛逼!”钱程竖起大拇指。
“冬青,里面有部手机,我刚才研究一下没发现,你再拿过去深入研究一下。”丰越努努嘴。钱程打开大包装,从里面拿出装着手机的袋子,扔给刘冬青,自己拎着血衣袋直接出了门。
“这家伙还真敬业。”刘冬青看看钱程离去的方向,空气中还惨留着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你也敬业一下,帮我看看手机里的东西,颜庆庆那边有什么动静?谢红呢?”丰越找了一圈,没发现谢红那个大嗓门。
“她今天负责跟颜庆庆沟通,为了放松她的情绪,带着她来了一次24小时全陪服务,刚才打电话来汇报行踪,说字啊四条街撸串,一个妹子,天天撸串撸串的,哎呀我去。”刘冬青提起谢红就要挖苦一番,否则就好像白提到她一样。
“我让你挖一下东屋的江浩泽,有结果了么?”丰越抱着脑袋,靠在沙发椅上,懒洋洋地看着刘冬青,期待他能有点好消息传来,今天一下午尽碰上不开心的事情了。
“有!告诉你一个秘密。”刘冬青贼兮兮地说,“我发现这东屋的老板,并非江浩泽。”
“哦?”丰越果然来了点精神。
“江浩泽,起初开店的时候,不知道出发点是什么,总之他没从家里拿一分钱,所有的钱都是这个人出的,这个人的孙子,还关在羁押室呢。”刘冬青把一张照片投到大屏上,丰越抬眼一看,肉眼可见地呆滞了两秒才说:“居然是他!”
“可不是?我查到创立东屋之初,一大笔钱打给江浩泽,还有江浩泽每季度都会将分成打还给这个账户,我就查了一下,发现这账户的拥有者是他,所以手贱,就深挖了一下。”
“挖出什么了?”丰越面瘫脸上线。
“挖出一些陈年照片,还有东屋开业的时候,这老头也到现场了,当时江浩泽的父亲反而没有出现,于是我就带人去羁押室帮你询问一番,结果老鼠承认,说东屋是他爷爷投资的,具体老爷子为何要投资,他不知道,他知道江浩泽总是喊他去玩,我估计这老头是怕孙子在外面胡来,不如整个酒吧让他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胡来,这没有监控的事情,老鼠说是江浩泽听一个高人的建议,特地没要。”
“他说了高人是谁吗?”丰越面瘫脸持续走高。
“他说问了,但江浩泽没说,加上他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子,也懒得管那么多。”刘冬青说完看见了网上有人发的视频,惊呼道,“我去!你们今晚上演生死时速的啊?”
“哪儿看的?”丰越的面瘫脸已经被冰遮盖,几乎看不见嘴唇动,话就自己挤出来了。
“网上!你看。”刘冬青把视频转接到大屏,“你看,光线不高,但是能看见一个人在前面跑,一个人在后面追,十字路口应该顺路跑的人忽然来了一个急转弯,冲向马路对面,一辆小货车速度八十左右冲了过来,全程静默,没有刹车、没有鸣笛,直接撞向那个人,随后小货车方向似乎因为受到冲击而晃了两下,冲进路边的绿化带,撞上灯柱后被迫停止。”
“后面追的人一个是乔楚,一个是王子,俩人一前一后看看被撞的人,一起跑向小货车,王子拿出手机拍摄司机情况,两人都在打电话,我没猜错的话,一个打给男神,一个打120和110。”
刘冬青按下暂停键:“我去!我说乔姑娘,您这大长腿没跑过去真是命大!你要是追过去,那就遭了。”
“哎!我就拐弯时摔了一下,起来就成最直接的车祸目击证人。”乔楚摸摸自己的掉了一块皮的手。
“冬青,你进系统,找到什么?”丰越脸上的冰,已经覆盖到眼睛,说话时,刘冬青甚至听见了咯吱咯吱,冰面开裂的声音,不由得打个寒颤:“我按照你的要求,车祸发生时往回倒十分钟看了一下,附近所有的探头我都看一遍,被撞死的人,确实在前面追着一个人刺了一刀随后抹了人家的脖子,你俩出现后,那个人开始跑,然后就是乔楚追。”
“嗯。”
“然后我倒去小货车出来的方向,回看了二十分钟,老实说,那小货车停在两个十字路口中间的小街上,一直没动,直到车祸前两分钟忽然启动,往这边驶来,于是,我倒回去一小时看看,车没在,往前进一些,四十分钟的位置,小货车出现了,于是我半分钟半分钟回看,嗯,四十三分的时候,小货车从东往西驶来,停在那个地方就没动。”
“所以,我就往回看,找到了小货车的始发站,开发区的农贸批发市场,不是你们见到的菜场,是批发市场,很大的那种。”刘冬青将监控画面放大,过滤,再放大,于是小货车驾驶员的脸,在一个高清路口清晰被截下,“小伙子年纪轻轻的,看上去好像快不行的样子。”
一个苦瓜脸的年轻人出现在画面上,丰越和乔楚都认出来,这人就是死在车祸现场的肇事司机。
“冬青!想办法把刚才的视频来源看看,这视频的拍摄角度,距离案发现场不远,而且从视频上悄无声息的状态来看,这人一点没表现出慌张害怕来,这不是一个正常路人该有的表现。”丰越又看了一遍刚才的视频,自己和乔楚的脸并不清楚,放下心来。
“睡觉!”丰越起身往值班室走,走到门口对正在收拾电脑的刘冬青说,“你把手机里的资料全部倒出来才准睡。”
“啊?”会议室里传来刘冬青把身体重新扔回椅子上的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