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时间对你来说有存在的意义吗?”伊恩打断水晶聒噪而冗长的感慨。
“你太年轻,”失尽能量的水晶体仍旧有规律地搏动,从体发出阵阵颤音,“还不懂得存在的真谛,你需要成长,更需要教导。”
“我真傻,真的,”伊恩低着没有神采的眼睛说,“以前我千里迢迢去冰湖镇,讨好那个魔法师,不顾自尊,贬低身份。他却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不但不帮助我,还蔑视我,把我当做交易的筹码。假冒我的骗子站在一旁看我笨拙地讨好魔法师,认为我是个废物,甚至是个下贱的人。同样也就瞧不起我。救命!这句话我喊了多少次了,他们听见的时候有住手,会心生怜悯吗?不论多少声都会无视掉。我喊不下去了,喊够了,不想喊了。我也不想逃避,不想在午夜一次次被噩梦中惊醒了。这样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的耻辱,只能用血洗刷,用仇人的血或我自己的血。我应当惧怕退缩吗,不!从布列塔尼斯吹来的风回响着父母的不甘地呐喊声,仇人癫狂放肆地笑,这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
“不要和我说话,你这个骗子!”碎魔晶克林辛尼突然发怒,发出刺耳的愤怒的尖鸣,“我豢养了你们,你们却这样对我。想想你落魄的时候,任何人都能欺负你,没有人帮你。只有我肯给予你力量,帮助你复仇,让你走到今天。可你是如何对待我的?!你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一下,不需要了放在床底都嫌臭。”
伊恩不耐烦地说道,“够了,你我都清楚,就不要说毫无意义的废话了。如果最终决定权限不在我这里,我大概早和埋在凯恩巨角的可怜虫一样的下场了。”
“埋在凯恩巨角的可怜虫?”
“是的,愚蠢而可怜的凯梭!”
“凯梭?”克林辛尼朋尖细的声线如抛物线急坠,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传说有一位低下平庸的魔法学徒,禁不住利益的引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师。可是恶有恶报,事后他被抛弃在世界之脊等死。可他却意外得到了一件邪恶而强大的魔法物品,受其邪恶力量的影响,他组建了一支由地精,半兽人和霜巨人组成的强大军团。自封‘冰风谷暴君’,发动战争,与十镇的人类、亚人类为敌。”
伊恩继续说道,“十镇的人类与矮人联军在野蛮人沃夫加和黑暗精灵崔斯特·杜垩登及他们的朋友们的协助下击溃了庞大的怪物军队,把恶魔驱逐回深渊。而事件主角,路斯坎的魔法学徒阿卡尔·凯梭,那个可怜的傀儡,和操控他的邪物,一颗心脏般脉动的水晶,一齐埋葬在凯恩巨锥的深雪中。”
“原来你都知道。”克林辛尼朋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自从越过失落之森,你是唯一能够准确说出他们名字的人类。就算消息最灵通的情报贩子都对他们不甚了解,普通人更没听过他们名字。他们只知道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冰风谷,野蛮人和亚人种族混居之地,茹毛饮血,是冒险者、逃犯和走私贩子的天堂,他们对哪里发生过什么毫不感兴趣。”
“因为以前我一直对曲折地故事感兴趣,越是荒蛮神秘的地方越能引起我的在意。那只是我听过的无数的故事中的一个,而且故事已经差不多忘光了,如果你不出现的话……”
“你是听谁说的,难道是我的敌人?”
“大概是三年前,初秋的一个傍晚,染上了秋色后枯叶,飘落下来拂过流浪诗人的肩膀,他在维埃勒琴的伴奏下,演唱新完成的作品。他说这是根据北方英雄们的真实事迹改编而成的史诗,注定永世流誉。不过,大多数村民认为他是骗子,赶他走了。”
碎魔晶说道,“人类对陌生的事物怀有恐惧,对未知的东西会本能产生警惕和抵触。陌生事物就像未知的果实,不知道它是否会对你有害,所以一般情况人类会选择不去碰它。认识和接受这些事物,就意味着你要做出让步,通过改变和调整去适应,才能避免冲突,变得融洽。”
“绝大多数人类宁愿选择保守,也不愿意改变和调整,因为你习惯了现有环境里的一切事物,因而有了一种奇妙的依赖感。新的事物需要时间适应,有些时候新的事物适应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你的整个过去会濒临倒塌,而新的东西跟你是不连续的,因此会有恐惧产生。”
“原先可以有规律地生活,以约定俗成地方式思考,在现有体系内虽不尽如意,但却安定有序。然后某种新的东西来敲你的门,你整个过去的模式将受到干扰,心理自然会产生困惑和排斥。据我观察,对陌生的东西,个人可能很快接受,但整个群体不能,因为群体是有惰性的。”
“为什么专挑人类说呢?就是两只不相识的狗初次见面也会互相狂吠。”伊恩不满意地回敬。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我很好奇,他是怎样描述我的?”克林辛尼朋颇感兴趣地问。
伊恩紧锁眉头回忆了会,耳边出现一个男人充满沧桑的咏叹调,“它是上古创造出来的魔物,一个在此等待不知多少岁月,希望被发现的古老神器。它是演奏毁灭乐章的乐器,要重尝征服的快感。它将无能的魔法学徒改造成足以代表它的使者,将这个弱者变成传达它毁灭旨意的铁拳——这样的事从上古以来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你相信游吟诗人说的内容吗?”
“相信。”
“关于我你了解多少?”
“很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出那个选择?”克林辛尼朋问道。
“因为我不强大!”伊恩想也不想说道,“我的父母,忠于父亲的善良勇敢的人,为了不成器的我,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我很愤怒,更加愤怒的是我没能力给他们复仇,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羞愧。这种羞愧化成的愤怒像头猛兽一样,吞噬着我,咀嚼着我,我不住地挣扎,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打败它。”
“我的太弱小了,不能和强大的敌人抗衡。但是,我何时才能强大起来呢?是下周?或是明年?还是一直等到死?我不想若干年后,我的仇人已经老却,安然地死在床上。我不想我死后,在天上与父母重逢时,他们所受的侮辱没有洗刷干净,仍旧有污点遗留在世供人参观。”
“我渴望力量,随着一天天的过去,这个渴望越加强烈。其实从我逃出来那一刻就再思考如何复仇,我孱弱无能,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到父亲的朋友,那个魔法师身上,企图借助魔法师的神秘力量逃出苦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希望强人来主持大局。”
“我的心里面每时每刻都有两个声音在交战:一个对我说:他肯定帮忙,尽管放心,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另一个却说:他为什么帮忙,这会有生命危险,人是惜命的!当距离越近,我的心就越不安。所以,我见到他后,姿态很低,卑微到尘埃里,有求于人,不得不巴结、讨好他。可是我没想到人的心、人的灵魂会如此丑陋,如此坑脏,如此堕落,他们我一丘之貉。”
“那一夜遇到你,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虽然你说谎,往错误的方向诱导我,但你的力量显而易见。我已没有多余选择了,即使我没骨气,想攀附强者,把你当备用手段,也不愿错过。因为那样我一定会后悔,除非甘愿接受屈辱和麻木不仁。”
过了一会儿,克林辛尼朋的话在伊恩意识深处响起,它尖锐地声音想要极力做出柔和的效果,却似乎不怎么成功,“伊恩,我们冰释前嫌吧!”
伊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虽然我们都有所保留,但这不是过错,是情有可原的。信任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它通过一件件事情点点滴滴的积累而培养成熟。但有的时候,却不需多么麻烦,有时甚至不需要一句话,时机成熟了,自然瓜熟蒂落,”它略一停顿补充道,“一切都是慢慢改变的,只要我们以后真诚地彼此相对,不再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