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那被岁月留下太多痕迹的脸庞渐渐放松,眼中的浑浊也减少了几分,笑道:“老弟,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唉,没有想到辗转多年,我们还是在这座城市相遇了。”
青年点头,脸上露出认同的神情。
这个青年当然就是在美国待了四年多的卜朽,四年后他终于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
老人笑道:“老弟,你比五年前有朝气多了,这才像个年轻人嘛!”
卜朽摸了摸瞪大眼睛偷偷看自己的小脑袋,道:“那个时候思想包袱重,现在放下了。老哥,难得遇见,喝一盅?”
佝偻的老人爽朗道:“有人请我喝酒,我哪有不乐意的呢!我这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不死一辈子喝了无数的酒,但是最痛快的只有两次,其中一次就是与老弟你拼酒,哈哈……今日再见,人生当浮一大白啊!”
育沛望着异常高兴的老人,爷爷今天的笑容比得上平常一年的了。在她的记忆中,爷爷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人。
于是,在临安武林广场附近的一座地下通道口,一个老人,一个青年,一个轻灵的孩子,几瓶酒构成了一幅别样的泼墨画。
不是拥有几百年悠久历史酒庄的葡萄酒,也不是不怕巷子深的国酒,仅仅是那种临安本地最普通的白酒。
喝酒,最重要的不是酒的档次,而是和你喝酒的人的境界。若人是一俗人,酒再香醇也是无趣的。若人是妙人,就算是再便宜的二锅头,也可以一醉方休!
一杯下肚,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擦了擦嘴的老人道:“育沛,快给恩人磕头,他就是爷爷跟你说的五年前救了我们的大恩人,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育沛听到“恩人”两个字,晶莹的泪水就止不住流出眼眶,跪在卜朽面前脆脆实实的磕了五个响头,因为爷爷说过,她的命就是这位恩人救的,以后见到了,几岁就磕几个头!
“育沛都五岁了啊!”
并不阻止的卜朽等到育沛磕完头才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虽然当不起她五个结实响头,但是他清楚如果拒绝,那就是对老人和她的侮辱。
他抱着过早就经历了世态炎凉的小女孩,望着那原本很清秀漂亮的脸蛋,心里说不出的疼惜。育沛,人心的冷漠,比这个季节更让人心寒啊。
当初,卜朽第一次见到这一家人的时候,育沛还没有满月,一个很是水晶粉嫩的孩子。那个时候一家人憔悴而快乐的活着,因为她一家人虽很苦,眼中却有希冀。
虽然和那对夫妻只有一面之缘,但是他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种大家族后代才有的风范,尤其是澹台育沛的父亲,那种儒雅至今让他印象深刻。
“古代可怜生在帝王家,呵呵,我们育沛也最是不幸,还有她妈亦是如此,跟着我们澹台家,真是苦了她们母女了。”老人老泪纵横,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卜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沉默灌了一口酒。
老人摸了摸育沛的头,慈祥道:“育沛,你爸妈都很疼爱你。”
躲在卜朽怀里哽咽的育沛拼命的点头,看的他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老人狂灌了一口酒,出神的望着通道外面,喃喃道:“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也许就是因为我这一生泄露的天机太多了,注定要受天罚,可是……狗娘养的老天!你有本事就冲我来,是我,澹台天机!不错,我是说要算尽天下事,可我这辈子何曾做过一件亏心事?!”
卜朽把浑身颤抖的育沛抱在怀里,回想起自己的遭遇,如此看来,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老弟,我们第一次喝酒就是在地下通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偷偷给你算过命,但说实话我算不准,没法算准……你的命星仿若被一层大网笼罩,没有一丝天机可泄,奇也怪……”
卜朽沉默,他是一个重生之人,当然算不准。至于命星被大网笼罩,应该是系统。
澹台天机突然闭上眼睛掐指,过了会儿,睁开眼拉过卜朽的手,仔细看他的手掌,最后凝视着他的脸,拍腿道:“怪了,你的命星竟隐隐泄了一丝天机!这……”
说着,澹台天机又闭上了眼睛,掐起指来。
卜朽无所谓道:“老哥,当年我就跟你说过,虽然命中注定的事很多,但我更相信自己的这双手。人这一生啊应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到了那是最好,做不到也仅仅是有些遗憾。”
“放心吧,老弟。你这一生绝无大难,只是有几个小劫需要注意。”澹台天机缓缓的睁开眼,微笑道。
“爷爷,什么劫?该如何解?”澹台育沛听说自己的恩人会有劫,马上担心的问道,小眼可怜兮兮的看着老人。
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育沛无需担心,是桃花劫!至于如何解?天机不可泄露!”
澹台天机突然瞟到卜朽有些困窘的样子,忍不住开怀大笑道:“哈哈……老弟,你这辈子是注定要与女人纠缠不清喽!你也无需困扰,天意如此,怪不得你!”
“行吧,我这也算奉‘命’行事!”
卜朽说完,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良久后,笑声静止。澹台天机微笑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能跟你开怀畅饮一两次,我这一生也就算没有白来一遭。老弟,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谁,我现在有两件事要求……”
“求个屁!老哥,你还把我当做老弟吗?你用‘求’也太伤人了吧,我卜朽既然认了你这个哥,你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卜朽有些生气道,制止了澹台天机下面的话。
“对对,是我糊涂了!”
澹台天开怀大笑,道:“那育沛就麻烦你了,我希望她够过上平静的生活,而且……”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道:“虽然只是桃花劫,但要是处理不当,也会演变成……老弟,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让育沛代你承受劫难之苦。毕竟五年前要不是你,我们一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卜朽刚要严词反对,澹台育沛却已经点头坚定道:“育沛愿意!”
澹台天机满意的点头,柔声道:“育沛你做的很好,我们澹台家最不齿的就是忘恩负义,恩人的恩情,你这辈子要慢慢还!爷爷不在了,也不可以忘记这一点,记住了吗?”
卜朽闻言一愣,道:“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老弟,能再唱一次那首歌吗?”
卜朽深深的看了眼澹台天机,点了点头,向着一边走去,他记得刚刚下通道时,他看到站在通道口抱着吉他唱歌的小年轻的脚边放着一把二胡。
他走近,对着正在狼吞虎咽扒着盒饭的小年轻道:“哥们,二胡能用一下吗?就在这旁边。”他指着离这里大概只有五六米的澹台天机和育沛。
小年轻愣愣的看着卜朽,两三秒后点了点头。之前这奇怪的三人组走下来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流浪老人、孩子、足有一米九高的帅气青年,跑到地下通道里抱着酒瓶子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但没想到这个帅气高大的青年竟还会二胡?
卜朽抱着二胡回到这边,这里本就没几个人,除了过往的行人,就只有小年轻注视着他,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弹二胡。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拨动琴弦,一阵丝丝缕缕如云烟细雨般的二胡声飘散而来,音调藕断丝连,如轻云般无定的飘浮,带着难掩的哀伤、苍凉,一下子就将行人和小年轻的心弦紧紧的扣住。
卜朽轻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