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进来吧。”
身着便服的赢驷头也不抬的说道,他的左手捧着书椟,处理公务,这位正处在壮年的新王从他的父亲手里继承了前所未有强大的秦国,拥有雄心壮志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笔锋几转,他的近侍将一位华服老者引入,赢驷见着来者微微眯了眯眼,放下公文,朝着近侍说道。
“你先下去吧,我和老师有点话要说,对了,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给关上。”
赢驷和公子虔目送着近侍的离开,可是直到大门哐当一声合上时候,公子虔和赢驷却都没有开口,赢驷颔首,正要重新捧起书椟时候,却听华服男子朗声道。
“臣公子虔,参见吾王。”
“伯父多礼了,听闻伯父早已闭门不出十余载,怎么今天有心思来小侄这呢?”
赢驷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公子虔的阵阵冷笑,年轻气盛的赢驷忍不住挑起了眉头,看着公子虔问道。
“伯父,这又是为何发笑?”
“哈哈,我笑,我笑陛下如今处境堪忧而不自知,你这辛苦经营的秦国终有一天恐怕要成了别人家的嫁衣啊!”
“什么!”
赢驷拍案而起,怒形于色,两撇胡须忍不住抖动,看着公子虔那副阴沉的黄脸,公子虔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后平息了火焰,脸色不善道。
“伯父,又何处此言。”
“嘿嘿,我的好侄儿,你难道不知道吗?现在人民都知秦孝公驾崩,但不知道当今秦王是何人氏,因为他们知道商君是何人,他们都只知道商君之法!”
公子虔肆无忌惮的大喊大叫,语气里的轻蔑之意暴露无疑,赢驷脸色阴晴不定,他原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又受了那么严重的处罚,让他可以收敛一下他自以为是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学会动用一下脑子,但没想到这十多年过去了,这位老师却是越活越回去,越活越愚蠢了。
赢驷固然很想直接将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给千刀万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挑衅王权的下场,但他却不能。
而不能对公子虔下手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当初是赢驷的老师,也不仅是因为他是皇亲国戚,前朝皇帝的兄长,自己的伯伯,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站位的利益组织。
自己的地位不容许有失,秦王的地位无论用多少鲜血来巩固都是毫不留情的,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赢驷顿时清明了许多,他便没有动怒,而是冷冷的问道。
“这是谁的意见?是甘龙?是杜挚?还是公孙师父?”
见赢驷竟然一连报出了几个几天前和他促膝长谈,制定计划的人的名字,狂妄的公子虔不由得愣了一下,而此时他又忽然想起了他们谈话的部分,瞬间底气又长了起来,直接将公孙贾传教给自己的话照搬出来。
“皆是。”
“呵呵,原来如此吗。”
赢驷惨然一笑,那张笑脸不知为何让公子虔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他长咽了一口唾沫,又说道。
“那么秦王又想要如何惩治这样一个扰乱国纲,威胁大王你的地位的乱臣贼子呢?可要知道,百姓皆知商君之法,要惩治商鞅可不容易,万一让商鞅察觉了你的动机,呵呵……恐怕……”
大殿里的空气压抑,或许是因为门窗禁闭的缘故,赢驷的手掌忽张忽闭,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握不住,公子虔难得没有嘈杂,而是给了赢驷安静的时间,毕竟他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他早在那十多年的闭门中活活闷死了,那来今天可以报仇的机会,他这十多年里的闭关中不可能什么长进也没有。
他清楚他现在的定位,他是被那些人推到最前面的一颗棋子,一颗和赢驷对立的棋子,他所需要扮演的,只是那么一个顽固的,带着复仇的焰火重归的疯子。
他当然清楚,自己一番举动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养老退休,退出政治斗争贬远颐养天年是最好的结果,若是赢驷不顾后果,执意要对他下手的话他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公子虔不会顾及,多年的沉寂教会了他隐忍的意义,但同时也使他的内心越来越变态,在压抑的空间中,萦绕在他的脑袋里的只有复仇,而只要能够将这把复仇之剑刺向他的仇人商鞅,付出一切他也毫不犹豫。
他挺拔着身子看着赢驷,这位当初的学生也掉入了他和他身后的集团的势力中,见赢驷难堪的脸色,他越来越兴奋,终于,赢驷给出了他最渴望的答案。
“寡人明白了,商鞅会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的。”
赢驷微微侧目,注视着因为兴奋而颤抖的公子虔,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的公子虔重重一拜,说道。
“王上明鉴。”
“下去吧。”
赢驷用右手扶额,朝着公子虔摇了摇左手,待到公子虔出去的时候,赢驷瞬间睁开了眼,沉寂一阵,转身从书柜上翻来覆去,终于取出了一块竹简,而那块竹简的封面上,顿正的写着《商君书》三个大字。
“父王说的果然没错啊。”
此时赢驷的眼底里那里还有对付公子虔时的迟疑和愤怒,有的,只是看破一切的默然。
“父王没有说错,杜挚这些家伙只会成为我王业的阻碍,如果他们仍然不肯老实,斩草除根也罢,至于商鞅…………”
他大手一拍,将书椟合起。
“就让商鞅的鲜血,淋灌我王业的奠基石,洗去前朝过去的罪恶吧。”
窗外风声阵阵,不知为谁呼啸,人心鬼蜮,耻辱和卑微正沿攀而出,不知谁,又在算计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