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倦的烛光,一身深衣的卫鞅跪坐在案前处理着一堆叠的文书,作为一名优秀的官吏,提出了“今日事今日毕”理念的卫鞅有必要以身作则,为后面的官吏们竖立一个良好的榜样,今日需要完成的任务绝对不允许拖到明天。
卫鞅是一个合格的官吏,他秉公执法,处处从法出发,不留半点儿女私情的余地存在,他整日的工作就是解决如同小山包的文案,视察有没有官吏徇私枉法,破坏法令,对许多触犯法令的犯人定罪,注解罪行的出发和定罪的依据。
但与之高超的工作效率相对的是他日益孱弱的身体,发白的两鬓,花白色的面容,苍老的不像一个年逾五旬的人,反倒更像是一个耄耋老者。
在书写许久后,卫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杆,他将最后一份竹椟堆到一边,坐在原地怔怔的发呆,外面的绉文此时也走了进来,看到了卫鞅这副模样,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年老的缘故,卫鞅的身体和精神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像现在这种呆坐着发呆的情况着实不少见,甚至有的时候还会犯一点迷糊,像是错把他的小儿子卫言叫做洛君一样,直让摸不着头脑。
“商君?”
当然作为卫鞅的副手,绉文是有必要叫醒发呆的卫鞅的,当然现在的卫鞅自然不能再跟他的母国姓卫,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封地,应该称作商君。
“哦,绉文,是你啊,把我这些批好的文书拿下去用笔刀刻深下,保证字迹无恙后给送到各部门去吧。”
被绉文一喊,商君原本神游物外的思想也被喊了回来,指着文书对着绉文说道,绉文点头,又说道。
“商君,赵良请求和您见面,他说有要事要报,现在正在外面候着呢。”
“赵良?吏部的那位小辈?”
商鞅皱了皱眉,他对于这位叫赵良的小辈还是有些印象的,记得下属吏部的几个官员里面,账单就他做的最漂亮,人他也见过,算是踏实,但平素没有什么交情,那他又是为何要突兀造访呢?
“叫他进来吧,我允了。”
商鞅大手一挥,绉文点头,将文案搬起走出门去,半响一个年轻的文士走了进来朝着商鞅拱手行礼。
“下官赵良见过商大良造。”
“免礼,赵良,我记得你账本做的不错,还望继续保持这样严谨的执法态度,秦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这种能干实事的官吏。”
商鞅对进门的赵良大肆表扬,他从来不会吝啬对合他心意的人的褒奖喝喜爱,因为这是他严法中不可或缺得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赵良笑着罢手,表示谦虚,商鞅这回没有回应,而是一转话锋,问道。
“你今夜寻我有何事?”
赵良收敛起了笑容,严声道。
“还请商大良造容纳我今晚的冒犯,但看到如今的情况,一直为大良造所揪心的我还是忍不住来了,赵某指向问商大良造一句,商大良造以为现在的秦国如何?”
商鞅的脸色无异,丝毫没有因为赵良的这番询问而改变脸色,说道。
“我的变法使得秦国无鸡鸣狗盗的盗贼,绝危害社会秩序的游侠,止无事生产的商人,秦国上下一心,老少妇孺皆可成兵,人人皆有建功立业从军报国的决心,五谷丰登,国库充盈,关中地区沃野千里,根本不会缺乏粮食,良将才谋满朝届是,河西已复,声望正高,中原诸国谁敢看轻我秦国!按我说,我们秦国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
商鞅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并没有触动赵良,他只是低着头,幽幽道。
“商君是如此认为吗?”
“然你有何高见?”
商鞅反问赵良,赵良深吸一口气,怀着极大的勇气,说道。
“商君难道您真的没有发现在这底下隐藏的对你致命的危险吗?”
赵良一语刚落,就马不停蹄的急道。
“昔日百里奚宽德以民,教服民众,为世人所歌颂,可今商君您却重刑重典来控制民众,民众间对你不满的声音愈演愈烈,那么多年来从未有过消停的时候,这和平之下,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危机啊!”
赵良咽了一口唾沫,抬头看着商鞅,却见他闭上了双眼,像是困睡了一般,赵良于是继续说道。
“商君可还记得太子太傅公子虔?”
商鞅没有回答,赵良实则也没有指望商鞅回答自言自语道。
“仍记得,在商鞅您任大良造七年后,公子虔因事犯法,而商鞅您对其处以极刑,加上上次处以劓邢之仇,公子虔对您早已是恨之入骨,自打那次之后,公子虔已经待在家中再也没有出门了。”
“如今商君你如今的位置,来自于秦王对你的倚重,但你可是否想过,如果有一天秦王不再相信你,亦或者……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你又该如何?”
赵良咬着牙说着,背后却早已冷汗直流,抬头看去,商君此时终于睁开了那双昏暗的老眼,他无神的恍惚着,摇着头朝着赵良说道。
“刚刚我老耳发聋,没有听清楚秦王如何,罢了罢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赵良低下了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商鞅重重一拜。
“何不去爵留开这个是非之地,做一个富家翁,最少衣食无忧,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不顾这是是非非,夜已经深了,我也不好继续打扰,商君,今晚我累了,让我先行告退吧。”
风拂过,冷风瑟瑟,商鞅的神经被吹的清醒了些许,原来是赵良临走前未将房门关上。
夜已深,商鞅起身,他没有吹灭烛火,未招来侍女,只是默默的起身将房门关上,他走在点满烛火的室内,忽明忽暗的烛火照着商鞅的脸上忽亮忽困,一如他现如今的心境一般,赵良最后这几句话一直在商鞅的脑袋中回荡,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全身而退吗?”
商鞅在书房渡步,忽然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他迷茫的取下了每天夜里睡前都是注解一遍的书椟,他缓缓张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或新或旧的墨迹,一如他摇摆不定的思绪一般,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最后的答案。
“再给我,给我最后的时间,我一定能够完成……”
商鞅紧紧的捏住拳头,然后松开,点墨起笔,在一处布满横七竖八,不知所里的墨迹上面再次落笔。
“若报此遗憾离去,我宁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