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田地堆旁,目光炯炯的卫鞅手持一件青铜色的推把状量器,顺势往谷堆中一铲,堆砌起一把谷堆,卫鞅手心向下,手背着苍天,平铲而过,划下满阵的谷粒,太阳照射下,粒粒饱满,显示出谷物的光辉。
卫鞅将量器填满的谷粒到在另一件同样造型,同样规格的量器上,多次反复,最后将视线定在左壁的刻痕上的字样。
“十八年,齐率卿大夫众来聘,冬十二月乙酉,大良造鞅,爰积十六尊(寸)五分尊(寸)壹为升”。
“大良造,王上要你去见。”
身后,绉文拱手相见,卫鞅点了点头,他俯身拿起他第一次盛乘谷粒的青铜器,缓缓抚摸着上面点点的青斑。
“你可知大王召我何事?”
“多半是为了魏国的战事吧,毕竟因为大良造你的计划,魏国现在正处在四面作战的情况,如今可是收复河西之地的大好机会,我相信王上是不会放弃这一大好机会的。”
绉文将心中的猜测托出,卫鞅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将手上的青铜器别插在后面的衣带间。
“走吧,莫让王上等急了。”
…………………………
再次来到这熟悉的宫殿,卫鞅显得无比坦然,比之壮年的意气风发,步伐走的也是越来越稳当,有条不紊的走入这自从十多年前踏入后就再也刮割不开缘分的大殿。
双鬓发白的秦孝公坐在席后等待着他的到来,他虽衣冠工整,却也掩盖不住脸上疲劳的神色,眼底昏沉,却也抵不过其中正在涌涌攀升的火热,这位有着雄心壮志,欲变法图强的君王,不过四十余年的光景,便以如此苍老,但他并不是老眼昏花,而是越发睿智。
“王上,不知寻我何事?”
卫鞅拱手行礼,见到卫鞅此状,一直在外人面前都是严声厉色的秦孝公竟然露出了苦笑,回道。
“卫鞅啊,这里也没有别人,也就不必如此了罢,那么多年下来,我们一直都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铁血冷兽的模样,家人,朋友,下属,可不是为了这法的威严啊!”
秦孝公由衷的感叹却不能引来卫鞅的共鸣,卫鞅依旧拱手,言道。
“法若无威严,必然无法震慑宵小,以重刑相罪,自可维系君与臣与民的关系,我,不敢逾矩!”
“重刑,连其罪,则民不敢试。(《商君书.赏刑》)为了这句话,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步,流了多少血呀!”
孝公唏嘘,但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动容,作为一个主宰一国兴亡的君王,这些根本不可能让他所动容,他的内心其实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冰冷,他当初选择了卫鞅法家的霸道,而不是儒家的王道时,他就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唉,寡人说这些作甚呢,诶,卫鞅,你身后那青铜器是什么,怎么如此眼熟,让寡人瞧瞧。”
孝公感叹着,忽然瞅见了卫鞅身后衣带插着的青铜量器,指着其说道,卫鞅递过,孝公看着手上的方升,笑道。
“我还记得此物,你还亲自命名为卫鞅方升,是十多年前来着的时候,那时你带着你那位小书童竟然携着美酒来灌醉寡人,从寡人这里可是活生生的敲走了许多工匠制成的那件,寡人记性还不赖吧,哈哈哈!”
秦孝公指着方升朗声说道,却又语调一弱,幽幽道。
“你可还记得是几年前。”
“是十七年前,大王。”
“十七年了,我遇到你也已经有十九年光景了吧,我二十五岁继位,今年也已经有五十七岁了,这时间可过的真快呀!”
“继位三年遇我,变法多年,王上您也终于要完成当初的溯愿了。”
目对如炬眼神的秦孝公,卫鞅洪声喊道。
“今魏王称王,假以伐秦名义派出使臣来魏,实则是为自己称王正名,魏王虽称王,但参议诸国却皆不承认魏王称王的合法性,纷纷出兵讨伐,在马陵之战后,魏国的势力已然衰微,多次摩擦,魏秦联盟已然名存实忘,故臣建议,趁魏国元气大伤,乘势出兵讨伐魏国!”
秦孝公放下了手,将手上的卫鞅方升放下,紧紧的看着虽两鬓斑白,但仍意气奋发的卫鞅,卫鞅和他一样都已经老了,可是这壮心,这理想却从不曾断缺。
“卫鞅,你等了多少年了?”
“报王上,卫鞅等了太久太久了,自公叔痤当年那一番话后,我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我要让整个魏国,老眼昏花的魏惠王看看当年他所看不起的卫鞅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我会让他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公叔痤的话,把我杀掉。”
这冷漠至死的寒冷,从卫鞅疯狂的神色中显露出来,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桌上的卫鞅方升,冷笑着,毫不掩饰他的仇恨,魏惠王也是一脸热血,大喊道。
“大良造有这般决心,我亦有何犹豫!”
“就由我向魏惠王下战书,命大良造统领秦国五十万大军,势必拿下河西之地,雪我秦国百年之耻!”
秦孝公抬手拿出了手中的兵符,卫鞅双手托起受命,他紧紧盯着手上的兵符,仇恨驱使的长枪终于可以刺向他蛰伏了几十年的仇人。
“魏惠王,等着我吧,你将会付出这一生最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