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道上两匹马并行,南笙月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
耀雪低吼了一声,苏白龙抬头往前看去,瘦小的老人独自站在风雪中。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谢安来,鞘中的长剑躁动不安,暗红色的血丝爬上他的瞳孔。
然后是一点温暖,南笙月按住了他摸向剑柄的手。虽然不知道苏白龙发生了什么,可她也明白苏白龙大概是走火入魔了。
眼神变得清晰的瞬间,苏白龙看到远处的谢安朝他招了招手。
“很多年没见了。”谢安笑道。
苏白龙点了点头,“谢掌门独自出门迎接我,让我受宠若惊。”
南笙月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也知道如今耀光门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大门派,可谢安看起来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模样,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
“一别五年之久,长高了不少啊。”谢安道,“我北荒城的贤侄可还好?”
苏白龙确实长高了不少,他整整矮了对方一个头,五年前的时候苏白龙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段易生活得蛮滋润。”苏白龙翻身下马,披上了大氅。
左赢低头望着雪,不敢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都能把刻骨的仇恨压在心底而不表露出来,这样的对话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般,可他们之间注定是不死不休的。
“府上备好了姜茶,贤侄不妨移步暖暖身?”谢安问,“昨天大寒刚过,气温差不多也该回升了。”
苏白龙点头道:“那就劳烦谢掌门了。”
左赢战战兢兢地在牵着马,他是有些怕苏白龙的。这一年来苏白龙才刚握上剑就斩碎了琉璃宝塔上的夜明珠,而后又斩落了许秋生。好像这天下还没人能够挡他。
谢安则只是优哉游哉地坐于马背上,老态龙钟。
王屋山高万仞,望不到顶端,是天下最大的龙脉,而龙头则是京城地下的土地。绝影门坐落在王屋山脚,似乎将圣武气运也分去了两分,这些年如日中天,在江湖中享誉盛名不说,门下弟子也有万数之多,几乎可以和道门比肩。
武当山也不过数千子弟,招提寺倒是要多一些,但多是信徒。
苏白龙望着高挂在檐下上的牌匾,用极其流畅的行书写了“耀光门”三个字,据说是当今圣上亲笔书写悬挂于此,象征着耀光门在江湖中的地位。
苏白龙按捺出拔剑将其击落的念头,谢安只是幽幽一笑,并没有说话。
耀光门如今拥有的一切,在五年前都是属于苏门的。
进了中庭,就能看到成排的桂花树,虽然在这样的季节里只是光秃秃的树干,可却也能闻到细微的桂花香。
“剑门大礁还有四五月的时间,贤侄此番下江南为了什么呢?”谢安问。
苏白龙望着谢安的脸忽然一笑道:“总不会是因为谢云龙咯?”
被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的谢安也不觉得尴尬,把两人领进了堂屋中。
踏着青石板,入眼是满屋的屏风,都是当代书法名家的著作。谢安这辈子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就喜欢收藏字画。
除此之外就只是朴素的桌椅。苏白龙倒没看出来谢安是个简洁的人。
“这只是我的一座小院,距离耀光门的道场还有些距离。”谢安笑道。
苏白龙调侃道:“掌门莫非是怕我把耀光门道场给拆了?”
若是不清楚两人的身份,只会觉得是莫逆之交的好友,可谁能想到苏白龙和谢安相处的反倒很融洽。即使是远在京城的商九原想必也不会想到,在自己和付含章担心的同时,当事人却都默契地选择了避其锋芒、韬光养晦。
左赢端上了煮好的姜茶,在得到谢安的示意后也退了下去。
谢安指着一副屏风道:“据说贤侄最喜欢读书,这屏风上的字是我托观文殿大学士让公认楷书第一的李骆杰所书,贤侄能看出门道来么?”
屏风上的楷书形体方正,笔画平直且苍劲有力,没个十年以上的功夫是写不出这样的字来。学书须先楷法,所以看一个人的楷书最能看出味道来,李骆杰也不愧是公认的楷书第一,笔法古拙劲正风格质朴方严,字体规规矩矩,当得起这个天下第一。
然而苏白龙却笑道:“字是好字,不过还是比不得这小院外牌匾上那三个字,如同龙形。要说天下第一,谁能与当今圣上比?”
谢安的笑容一僵,似乎也没想到苏白龙话锋那么锋利。
苏白龙对此只是淡然一笑,既然杀不得,那也得恶心一下谢安。和朝廷官员看不起江湖武夫一般,江湖侠客们自然也看不上只会背后捅刀子的庙堂之人,谢安沦为朝廷走狗,是要遭江湖人耻笑的。
不过也只是在背地里笑而已,现如今耀光门势大,没有人愿意去触霉头。
“京城那位自然是比不得,那可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够攀谈的。”谢安说道,“只是贤侄这次要参加剑门大礁,是要以苏门的身份?还是绝影门客卿?”
这才是他所担心的,好不容易才灭掉了苏门这条大龙,若是苏白龙再一次挑起苏门的大梁,指不定耀光门又要去做那千年老二。
苏白龙喝了口姜茶,也不担心谢安在其中下毒,老家伙阴狠下流可也不敢公然和朝廷对着干,他如今也是朝廷官员,背后站着的也是偌大的圣武王朝。
谢安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身在江南的谢云龙考虑。现在的圣武王朝再怎么式微也执掌了大半个天下。
姜茶入口,身子骨也暖和了起来,苏白龙看了一眼旁边局促不安的南笙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南笙月不傻,听两人的话也知道苏白龙的身份不简单,昔日苏门在江湖中可是巨擘。可也被眼前这个老人一手毁灭,人丁凋零。
“苏门已经没了,是不是苏门白龙都无所谓。”苏白龙轻声说,“不过这一次的剑门大礁,可能会给整个江湖一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