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对不起了。”他打算杀鸡儆猴了,首当其冲的显然便是头羊。然而护卫们护卫们面面相觑,迟迟不肯动手,求助于拉玛尔。法师面露讥诮的笑意,之前那两名施法的法师也停了下来。他无法容忍如此,若无法说到做到,他的威信尽失。“既然你们不敢,那就我来!”李察上前一步,“抓住他们。”
护卫队长这一次不再做声,默许了他的行动。于是护卫们便也无所顾忌。他们一定也早已恨透了这群自视甚高的法师。
“别动,法师先生,别动。”法师被两名护卫牢牢抓住无法挣脱,他的右手被按在岩石上。长剑横在他的眼前,瓦拉斯特钢光滑如镜,折射七彩光滑,倒映法师惊恐的双眼。李察转动长剑,让折射的阳光刺入他的眼睛。“你也不想因你的挣扎而被切掉整只手掌吧?”
“恶魔!”法师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你是个恶魔!停下,快住手!”
“我?恶魔?”李察哈哈大笑,“我只是切下一只不听话的手上长着的一根微不足道的小手指,而你们却企图谋杀。”
“你这是污蔑!”
“污蔑?你的良心知道是谁在污蔑,又是谁心怀不轨,如果你的心脏不是黑色的话。”李察握稳长剑,“最后替你祈愿——死刑犯总会享受如此礼遇——希望你的四根手指还能捏稳法杖,还能将手势做的同之前一样完美无缺。”
“不,不,你不能,你不能……我做,我做,我这就施法……放开我!”他终于意识到李察不是恐吓也不是说笑,但为时已晚。
罗茜已经病倒,说此何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李察平静地注视他的双眼,感受他的恨意与惊恐。“你应该牢记炼金术士的誓词——不惧神明。何况你们,何况法师会?”
“不……不……我……我要诅咒你……”
“别诅咒了。”他轻飘飘地说,“你的诅咒显然不会及我所背负的更加强力,就算以逝去的神明为名,也无法取代。向你的手指说再见吧,我会将它彻底碾碎。”他稍微偏过头,向拉玛尔露出微笑,“队长先生,”他说,“‘清晨之光’。”然后,他一剑砍了下去。
水袋里重新注满了清水。法师在一旁瑟瑟发抖,像被倾盆大雨淋湿全身的雏鸡。那位被斩去小手指的法师用左手捂住伤口,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若非理智占据上风只怕早就扑上来手抓嘴啃了。李察只当他是空气。护卫将水喂给马儿,陆月舞则找来绳子将罗茜与自己捆在一起。“不能在耽搁了。”她说。李察自然明白。于是他没管那些吓得尿了裤子的法师,招呼护卫们翻身上马。
当日头渐西,阳光变得昏黄,林地已近在眼前。阳光拉长了林木的影子,在数米之隔的荒漠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沿着林线前行数米,一块饱受风吹雨打的指路木牌上爬满藓类,腐朽破烂,仅有一两个字依稀还能分辨。
“往这里走。”护卫队长引领他们在林中穿行,不多时,一条石子小路忽然展现在他们眼前。在日落之前,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碗状的浅石滩,在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旁安营扎寨。
一顶帐篷被迅速搭起,罗茜被陆月舞抱入其中。她需要一桶热水,好好地泡上一会以祛除疲累和湿冷。几名护卫领命而去,而其余一些则无须吩咐便开始生火造饭,去溪边取水。然而李察喝止了他们。“让娇弱的法师们来干这事,生火取水由他们去做。”他看着靠在树桩旁一动不动的法师们,“娇生惯养可无法在林间生存。”
进入林地的第二天,天空飘起了小雨,而后渐渐变大。他们披上蓑衣,为食物及换洗衣帽裹上油布,在林中小道上艰难前行。马蹄踏进腐泥,挤开往中间疯长的野草与灌木。
李察坐在摇晃的马上朝前眺望。雨水打在树冠,四溅散开,于是森林有如被一层灰色的雾霭笼罩,一切混沌不清,迷蒙未知。他弯腰避过一支朝他横扫而来的树枝,回头看了一眼,罗茜好似浑身无力般在马背上摇来晃去,但她的眼中已恢复神采。只是这雨让人忧心。
“别担心。”她察觉到李察的忧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虚弱地说,“我没那么娇贵。”
话虽如此,但她正发着高烧,不能受寒。他试图催促马儿,但道路是最大的阻碍。他的心中烦躁不堪,右手开开阖阖,直想伸向腰间的剑柄。最好别再惹上我,看着身后默然无声的法师,他阴郁地想到。
此后队伍更显沉寂。灰黑色的蓑衣包裹着他们,拖得长长的队伍低垂脑袋,沮丧且毫无斗志,他们催马穿梭树林,在泥地里打转。天空不住流淌眼泪,他们活脱脱的像送葬的队伍。
幸运的是,这段路程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短。在大雨尚未停歇之时他们便走出了压抑的树林。看来地图也出了错,李察瞧着护卫队长手中的地图心想。荒漠更广,而树林更小。
“往这边走。”拉玛尔确定了方向。
林木渐显稀疏,而草地与庄稼逐渐出现,远方的雨帘之中,炊烟飘上天空,为他们指引方向。他们沿着低矮的小丘蜿蜒前行,此行的目的地近在眼前。
这是一个小村庄,在一座丘陵脚下竖立了八尺高的木头栅栏,数个木制箭楼立于四周,防范野兽与盗匪。两名弓箭手百无聊赖地坐在瞭望台前摆弄棋子,当他们留意到李察这一队全副武装的护卫时,他们吓得扔下了手中棋子,一把抓起弓箭。
“我们来自艾音布洛。”护卫队长高声叫喊。
“等等。”一名弓箭手颤颤巍巍地说。而另一名弓箭手跑下箭楼,前去禀告。
“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去?”李察不懂便问,“这里仍属艾音布洛管辖。”
“按道理来说的确如此。”护卫队长点了点头,他迎着飘来的雨水眺望城墙内部,但除了跌跌撞撞四处乱跑的人头,什么都看不见。“但这里已是艾音布洛的边缘,在丘陵草原的另一端便是另一个国家。”那是秀法拉兹共和国,一个民主选举的国家。“况且草原上盗匪横行,艾音布洛又未曾在这里添派驻军。”
这就是城邦与国家的差别。李察心想,国家注重疆域,而城邦只在意区区一城的得失。
这时,村庄摇摇欲坠的大门打开,一位穿着发黄麻布衬衫的中年民兵朝他们走了过来,接过拉玛尔手中的证明细细端详,而其他人在他的身后等着他的回应。他大概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李察猜测。
“没错,是艾音布洛来的贵族护卫。”他最后确认。
唯一一名披挂残破毛皮甲的民兵此时在箭楼上发了话,“让开,让他们进来。”
民兵们手持长矛铜剑让到两侧,以便他们的队伍能通过狭窄低矮的木头大门。哪知门后的道路比森林更加泥泞,马儿不住打滑,他们不得不翻身下马,拽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地里。道路两旁是座座木屋,最高不过两层,歪歪斜斜地耸立在泥地里,似乎随时都会倾塌。他们七拐八绕,总算在一排平房后面找到了这里唯一一间旅馆。
“跟着他,把马牵到窝棚里好好照料。”护卫队长瞧了瞧破败残旧的阴暗旅馆,无法放下心来,他吩咐手下跟着马夫,“这里的马料既不多又不够好,用我们自己带着的。”
他们在屋檐下跺掉满脚的泥巴,然后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了进去。旅馆的房顶低矮,窗户狭窄,不得不在白天也燃着蜡烛。然而整间旅馆只有一支蜡烛放在陶盘里燃烧着,使得大厅晦暗难明。趴在烛焰旁打盹的老女人听到了响动,飞快地抬起头,只一瞬间,她的眼中就充满了金币的光泽,露出泛黄的大板牙,双手在脏兮兮的围裙上不断搓揉。
“尊敬的老爷们。”她跑出吧台,向他们弯腰鞠躬。“您们需要些什么?”
“干净的房间,还有热水。”李察说,他四处看看,房间的角落里结着蛛网,木头桩子上满是虫蛀的坑洞。他不抱希望地说,“希望你这里还有热气腾腾的新鲜食物。”
“尊敬的老爷哟。”她夸张地干笑着,嘴里充斥浓烈的大蒜和洋葱味道。“我们这里鲜有人问津,又哪会有人打扫房间,生火造饭。”这话倒不假,商队通常都经由海洋前行。海上唯有风浪及海盗使人畏惧,然而海洋广袤,这里却是遍布荒漠,丛林及草原,匪患横行。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李察后悔地想,早知这里如此简陋,他们就应该借宿民兵的营地。老女人瞧出李察面色不愉,立即干巴巴地笑道,“不过我可以马上点燃篝火,杀鸡宰羊……”
只能这样了。外面下着大雨,罗茜也禁不起再三颠簸。“房间可以明天再打扫,现在有热水就成。”李察皱眉打断了她。“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
“那敢情好。我一定招待周全。”老女人使劲搓着手,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意。“瘸腿,瘸腿!”她大声喊着的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赶快去生火做饭,替贵族老爷们做饭!”
他们上到二楼,发现二楼比一楼更显破旧,灰尘密布,满是霉味。李察踹开破烂的门板,便立即掉下一摊尘土。陆月舞扯下铺在床上的干草,扶着罗茜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他们今晚就只能如此将就了。“那些法师呢?”陆月舞忽然问,“不管他们?”
“不管。”李察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他们的老妈。他们死不了。”
很快热水就已烧好,老女人指挥着一名瘸腿的女孩搬来了木桶,将热水注入其中。“瘸腿”就是她?李察听着老女人又一次叫她的名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他便不禁心生怜悯。少女不止左腿有着残疾,在她被垂下的长发遮盖的左脸颊上更还有一块被火灼烧过的可怕伤痕。他从少女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水桶,将热水倒入浴桶之中。她轻声倒了谢,在老女人的催促下歪歪扭扭地离开。房间里很快便蒸汽弥漫,于是陆月舞催促他离开,去别处打发时间。
他慢慢踱下了楼,瞧见拉玛尔正与他的手下在大厅里饮酒。他们刨开了冰冷的火坑,找来柴火燃起火堆,大厅里变得温暖敞亮,外面惹人烦恼的雨水也好似变成了颇有节奏的击打乐,为他们开怀畅饮鼓掌喝彩。
李察加入了他们,在护卫队长的对面坐了下来,旁边的护卫马上为他满上了一杯烈酒。饮下一口,从喉咙到胃里都好似冒出火焰,浑身的湿寒感觉祛除殆尽。
围着火堆,一名护卫哼起了小调,虽不如歌妓般婉转动听,但也有着沧桑与粗豪。他们为他打着拍子,吹着口哨。没等一杯酒喝完,穿在枝杈上的野味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脂肪被烤得渗出油滴,落入火中劈啪作响。金黄色外皮油光闪亮。
“要来一些?”拉玛尔用小刀切下一大块肉,放入李察的盘中。
“那些法师呢?”李察一边以酒佐肉,一边轻声问,“他们是逃跑了,还是雨水淹死了?”
“都没有。”护卫队长面色平静,瞧不出异样。“他们不会屈尊降贵地待在这里。多半是去村民的家中了吧。”
别人家中?正好。李察放下刀叉,“如果谁在村中惹是生非,先行扣起来。记得用脏抹布堵住他们的嘴,用细绳缠住他们的手指。”
“以免他们施法?”
“以免他们施法。我们得为村民的人身安全负责,不是吗?”李察面带微笑。
护卫队长点了点头,“我会吩咐下面照你说的去做。”
只可惜,直到第三天,法师们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但李察隐约察觉得到,一个秘密结社正在那几名法师中间形成,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显然不言而喻。不过李察并不后悔对他们采取粗暴行动,他甚至觉得只砍下一根手指还是太轻。
“那个女人今天就会到?”罗茜坐在床上,慵懒地伸着懒腰。她的身体已经痊愈,魔力奔流不息,畅通无阻。李察瞧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眼,此时他毫不怀疑仅凭她一人就可以烧毁整座村庄。“她最好别迟到。”
此刻雨水初歇,阳光还在乌云后苦苦挣扎。旅馆外面的道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几个小孩在玩着跳泥塘的游戏,溅得满身污泥。
“据说她是名学士。”李察讥诮地笑笑,“年轻的女学士。”
“自绝境堡归来?”罗茜面露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