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察总算明白,为何艾伦?赫特雇佣那么多的三教九流——
鲜血是一切的关键。
“你是我的了!”艾伦?赫特捧起鲜血染红的黄金瓶,疯狂地大笑,“它是我的了!”
“赫特!”李察叫道。
“小丑”艾伦?赫特忽然抱紧了黄金瓶。他警惕地看着李察,“你,你们这么多人……想要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
“他已经疯了。”罗茜说。她的眼睛始终不离黄金制成的瓶子。
“没人要你的东西。”李察说,“我们应该回去了。”
“回去?去哪?”他看着朝他走近的李察,“我不信!连我的兄弟也会欺骗我,何况你?你一定想要我的瓶子对不对?”他低头迷醉地轻抚瓶身,“它如此美丽,让人不忍释手。你会不想要它?告诉你!”他冲着李察大吼,“没人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没人能!”
“小丑”忽然一跃而起,以超出他体型的敏捷躲开了李察的拉扯,跑向大殿之外。李察试图追赶,而石门却在瞬间陡然关上。他在石门的另一头叫嚣,“它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它!”
归路已被封死。他们找遍了大殿,发现他们所处的大殿有如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屋,一个石制的囚笼,一座让死人安居的墓穴。
“没有路。”布兰德重重一拳砸在坚硬的石墙上,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我们出不去了。”他绝望地说,“别想出去了。”
爱丽莎紧拉着陆月舞的手,仿佛她能带给她庇护、给予她安全感。她闻言惊恐地向其发问:“我们会死在这儿吗?”
众人皆不知应如何回答。
如果他们被困在这儿,意志渐渐丧失,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口渴、饥饿,以及随之而来的幻觉与逐渐失去理智的疯狂。“我们不会死在这。”李察对他们说,同时也是对自己说,“我们一定能回去。”如果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还不如自我了断,又何必苦苦支撑?
“回去?怎么回去?”安德鲁森冷声讥讽,“这里连飞鸟也无法翱翔,难道你打算学打洞的老鼠?”
一定有办法的。李察心说。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还有对她们的承诺没有完成,怎么能轻易地死去?“我们能回去!”他重复着强调。
“李察,我从不知道你连正视现实的勇气也没有。”安德鲁森说,“懦弱的家伙。”
“闭嘴!”罗茜大声呼喝。“那也总好过你这种悲观的蠢货!”她的指尖冒出火光,在黑暗中尤为显眼。
李察没有理会他们的争吵,举着火把贴着大殿的墙壁缓步行走。我得把她们带出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抚过墙上的壁画,凑近了仔细辨认画上的人物故事。他得知道这座神殿属于谁?神明还是邪魔?他仔细回想书中的历史,与眼前的壁画一一印证。
“这有什么用?”迪卡坐在硬邦邦的墙边,双手垂在地上,显得尤为沮丧与绝望。“我们已经检查了每一个角落,连灰尘也吃进了肚子里……可什么都没有。”石砖连薄薄剑刃能插进的缝隙也没有。“你还期待这里有什么机关密道?”迪卡说。
“也许他想自己挖一条出来。”安德鲁森说。
李察没有理会他们的打击。真正的炼金术士不应只是技术娴熟的工人,更应是一名博学者。他们应该熟知一切。譬如眼前的符号——他在应是神像安放的基座上发现了线索。神像相貌模糊,分不清男女,唯有这个符号深入石砖,足有半指深,沟槽内还灌注了金水。李察知道,在古老的时期,神明还存在的年代,他们被称作“圣徽”。
回忆突如其来。他想起小时父亲曾指着书上的图案对他说,“这是神明的标志。”那一个个各异的符号比贵族的纹章更加有趣,每一个都意味着一大段美妙的故事。
黑太阳圣徽。李察静心思考竭力回想。洛兹瓦王朝有数位神明受世人信仰,尽管他们了无声息,毫无回应,但仍旧香火鼎盛。李察缓步后退,抬头仰望面容模糊的神像,留意到她托举起的掌上是一朵妖艳的火焰。
“怎么了,李察?”陆月舞问。
“是克莱格。”李察无法按捺心中的惊讶。
“克莱格?”安德鲁森嗤之以鼻,“你编造出来的名词?”
“你可以掩盖你的无知,但别卖弄你的愚蠢。”李察冷冷地回敬道。他只配做一名市侩的商人,而不是一名炼金术士。他贫乏的学识与粗鄙的言词只会玷污胸前的徽章。“现在的创造者公会越发势利了,竟连放贷人与裁缝的儿子也能随意出入。”李察说,“我原以为他们总能剩下点礼貌——现在看来,我想错了?”
安德鲁森脸色发白,把手伸向腰间。
“安德鲁森阁下,”李察露出坏笑,“如果你胆敢动手,我就夺走你的钉头锤,然后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烂。”“还有一顿烧烤大餐。”罗茜接道,“以血做汤,以你为料。”
双手颤抖的安德鲁森从腰间拔出钉头锤,“你要为你说的每一句话付出代价!”
然而布兰德抱住了他。
“放开我,你这低贱的学徒!”他奋力挣扎,大吼大叫,“卑劣的渣滓!”
布兰德涂毒的短剑在他的腰间若隐若现。李察觉得安德鲁森真是疯了。
“让他过来,”陆月舞说,“看他能否从我身上跨过去。”
布兰德依言放开,安德鲁森却踌躇不敢往前。
罗茜冷哼道:“不过也是没用的废物罢了。”
“你想死,我却不愿意与你陪葬。”李察看了双眼冒出火的安德鲁森一眼,“我们不介意让你与佣兵们为伴。他们的灵魂正瞧着我们,想必格外欢迎新人的加入。”
李察示意陆月舞看好安德鲁森,而他则抬头仰望克莱格神像,沉心思索。克莱格说是神明,其实更像魔神。在洛兹瓦王朝之前,所有的正野乡史都记载她是一位无恶不作,以毁灭为乐的湮灭魔神。而在洛兹瓦王朝,法师们却将魔神克莱格当做了唯一的信仰,至高的存在。她的影响力远超曙光安达尔,各地都矗立着她巍峨的神像。
“一次说完,别吞吞吐吐。”罗茜不耐烦地催促,“我对死人的历史不感兴趣。”
“洛兹瓦王朝的法师精简法术,同时也善于玩弄诡计。”李察回答,“他们将纯洁的信仰给了魔神,而将诡智用于谄媚与讨好。他们认为克莱格除去毁灭,最爱诡计,同时也谨守原则。”
“毁灭也有原则?”
“当然有。”李察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毁灭与创造是一对双生子。‘毁灭之后总有新生’。”
他让法师小姐施展光亮法术,将微带蓝色的光球掷上高高的穹顶,绽放明目光亮。克莱格神像上的火焰在转动的光球下忽明忽暗,有如舞蹈般跳动、闪烁。李察直视她的指尖,缓步倒退,计算距离,直到——原来他们无法找到的出路就在他们的眼皮下面。放置黄金瓶的高台对准神像的指尖,按照标准测算法然后换算古制,恰好为五百六十七瓦里,正好代表洛兹瓦纪元的一个轮回。轮回,这个词让李察感到害怕。贺洛伊王朝以及眼前的洛兹瓦王朝,费伦以及艾音布洛,四千前,三个轮回,他忽然意识到。
他尽量甩开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暂时无用处的东西。就连历史学家也未曾为此担忧,他心想,我又何必杞人忧天。他要将目光放在当下,找到密道,然后顺利回家才是应做之事。李察在鲜血遍地的大殿中央跪了下来,血腥的味道包围了他。如果不是“鬼影”艾德赛,他们真的会困死在这里。他心想,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高台上刻着法印,而凝固的鲜血将几何图案完全掩盖。他用指甲扣下血痂,狂怒之风法印赫然在列。另外四个分别代表魅惑、陷阱、火焰与护盾。它们共同组成了五芒星的图案。
安德鲁森怨恨地盯着李察。它原本是我的。李察似乎听见他无声的咆哮。
“你只会狂怒之风一种。”陆月舞说。
“能……有效吗?”罗茜生生咽下了已到嘴边的嘲弄之词。
“我不知道。”李察此时也无心关注她的坏脾气。“试试吧。”他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说。
他的指尖沿着法印勾勒图案,一次又一次,直到体内的魔力倾泻而出,涌入石座。他感到魔力被吞噬,仿佛一头永不知疲倦的凶兽。当他的魔力再无分毫,狂怒之风呼啸而至,把他重重弹开。他摔倒在地,艰难地抬起头凝视高台。
高台光芒大作,湛蓝色的光辉盖过了罗茜召唤的法术之球,吞噬了他们的视线。当李察睁开眼时,浸血的地表在沉闷的轰隆声中裂开,一条透着和煦之光的通道直达更深的地下——那是法术构建的深邃之路。洛兹瓦王朝的魔法知识远超现今。
他们行走于法术构建的通道之中,纯净的蓝色的光包围着他们。前方是扩张的漩涡,而左右则是如浮萍般随魔力流动而四处游弋的魔法符文。幽深的隧道不断延伸,似是没有尽头。
狭窄的通道无法并肩而行,他们排成一列纵队。陆月舞居于队伍的最前方,罗茜与爱丽莎行走于中间,李察则和布兰德押后,安德鲁森恰好处于迪卡与他们之间。这样队形令他们彼此顾忌,李察却也正好监视着安德鲁森的一举一动。李察原本以为他会待在原地不走,以彰显他的自尊。现在看来,他实在是过于高看对方了。无人不贪生怕死,何况贪婪之辈。
“前面会是什么地方?”爱丽莎忍不住问。
他们中唯一的法师沮丧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也毫无线索。“我看不懂这些符文,它们属于另一个时期的法师密文,只有他们才知晓其意。”
李察也无法辨认它们。隐秘的文字就像天空的彩虹,看得见却摸不着。他们只能依循前人开辟的道路前行。至于尽头是什么,他们不知道。是火山底部的岩浆,还是高达万尺的峭壁悬崖?可这是他们唯一的求生之路,别无选择。
通道里听不见风声,只有法阵运作时隐约的嗡嗡声传来。但李察无法说清这是否是他的幻听。狭窄与压抑使得队伍里很快沉寂无声,不安却像病毒一般蔓延。而闪烁不止的幽蓝的光仿佛有着魔力,让他们昏昏沉沉,神智模糊。
晕晕沉沉之间,李察好似听见了一声惊呼。当他抬起头时,发现走在队伍前面的人已没有了踪影,而在他前方的安德鲁森则突兀地被卷起了起来,挣扎着一头扎进了尽头的漩涡。他迟钝的大脑还没有作出判断就感到身体失去了控制,仿佛失重了般飘了起来,紧随安德鲁森其后被粗鲁地扔了进去。
他摔在了地上,脑袋狠狠撞了一下。疼痛让他的脑子清醒过来。他摸着脑袋,挣扎着爬了起来,发现自己已身处另一处地方。脚下是笔直的石板路,而两边是坚硬的石墙。他的身后同样是一堵石墙,布兰德却正从里面跌出来。
李察拉住了他。但他甩开了李察的手,四下看了看,“这是哪?”他问。
“谁知道。”李察耸耸肩,“反正也不会比困死在神殿更坏了。”
这是一座塔楼,他们沿着螺旋的阶梯往上攀爬。两侧的墙壁密不透风,唯有几盏好似永不熄灭的魔法灯火在墙上绽放光彩,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有如鬼魅的幽灵。
“这里应该是法师之塔。”罗茜说,“我几乎能感觉到魔力的实质就在身边。”
李察同样感知到了。那是最本源的魔力,不同于今日法师的元素体系。它们好似轻风,围着他们打着旋儿,轻快而欢乐地发出嬉笑。与他们满是疲惫、沾染灰尘的灰暗的脸色截然不同。而就在一扇紧闭的门扉之后,魔力的源头嗡嗡作响,像是拥挤吵闹的蜂巢。
“先别碰它。”罗茜阻止了陆月舞,“在法师的地盘,再小心也不为过。”她一边说一边施展法术。将一小撮银白色粉末洒在橡木门扉上,然后她念动咒语,直到银色粉末迸发短暂却耀眼的白光,焚烧殆尽,她才停了下来。“没问题。”她说,“没有陷阱。安全。”
塔楼顶部的房间开阔无比,像是法师开辟的异度空间。一盏发出适度光辉的光球悬于头顶,宛如一颗小太阳。李察觉得他们甚至能够在这里移栽花草,将它变作芬香扑鼻的花园。但房间里没有流水潺潺,也没有湿润的黑土壤。只有冷冰冰的白石板,几座挨着墙边呈扇形分布的空荡荡的书架,还有……他们旅行开始时幻想得到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