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兰不在,窗子也未打开,她的银鞘短剑不见了。
曾浪打开窗,窗梁上没有拉着细绳,说明她并不是通过绳子走房顶出去的,不过想想也是,大白天的,为何要走房顶……
银鞘短剑不在说明她可能拿着剑行刺去了。
不过,大白天的行刺,也不合理啊……
最终曾浪还是放弃思考她的去处,而是去沐桶里洗澡,昨晚上和绿柳一夜啪啪啪,把他折腾得挺累的,躺在浴桶之中,闭上眼睛,任由温水浸润身体,缓解疲劳。
说来也怪,与莹儿做完爱之后,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与其它女人却没有这种效果。
洗着洗着,他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声音,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哥,什么时候动手?”
“妹子,别急,哥还在观察,现在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这个狗贼,以为官府护着他,就能逃过一命么!哥,我们快点儿动手!”
“妹子,要不……我们还是去衙门告状吧?”
“哥!你说什么呢!他们官商勾结,哪个衙门没有收这狗贼的好处?告状有什么用!杀了他!为民除害!”
“嗯!哥听你的!”
“……”
听声音,是上次楼下大堂碰到的那一对奇怪的江湖兄妹。
金木兰要杀朱富,这对兄妹也要杀朱富,看来这个朱富,还真是犯有洗不清的罪孽啊。
不过说起来,“铜矿失事两百名小工惨死”这个大新闻,好像并没有为外界所知啊,难道是失事州府封锁了消息?就连监察御史、镍司衙门也被收买了?
镍司衙门,是提刑按察使司的简称,主管一省刑罚,对于朱富这种罪大恶极之徒,镍司衙门应当迅速把他抓起来送大牢的啊,没想到,也可能被收买了。
曾浪此时脑子里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想去见一见这个朱富,想看看这种大恶商到底是如何做到视两百名小工之命如草芥的。
洗完澡,穿好衣裳,曾浪出门来,锁门的瞬间,忽然见到旁边一个神情粗豪的汉子也刚出门,两人互相看一眼,曾浪认出他就是那对江湖兄妹之中的‘哥哥’。
曾浪笑呵呵地朝那汉子抱了抱拳,寒暄道:“兄台也出去吗?”
那汉子见曾浪是襕衫打扮,便猜到他是赶考举子,忙抱拳回礼:“孝廉先生好。”
“我见兄台生得英武不凡,一见如故,欲邀兄台到楼下喝一杯,不知兄台能否赏个脸?”曾浪邀请道。
那汉子委拒一番,拗不过曾浪拉他,两人便一起到楼下大堂。
曾浪叫了烤鹅、熟牛肉、鱼鸭等荤菜,又让小二烫酒上来,那汉子见他大方随和,便自报了家门:“小人浙江杭州人,姓肖名豪,不知这位孝廉先生如何称呼?”
“江西布政司吉安府,曾浪。”
两人喝酒寒暄,对彼此有了一点儿了解之后,曾浪随口问道:“肖兄好像是带着尊夫人一起到京城来的,却不知二位来京城是做什么,做生意吗?”
肖豪大笑道:“不瞒曾孝廉,那是我小妹,不是我娘子。”
“哦,原来是令妹啊!哈哈哈,搞错了!搞错了!”曾浪也跟着大笑。
肖豪继续道:“吾妹跟我来京,却并不是做生意,而是投奔亲戚。”
“哦?投奔亲戚?”
听他这样说,曾浪心中顿时了然,他兄妹二人路引上定是写的投亲,而实际目的,却是刺杀朱富。
酒过三巡,曾浪旁敲侧击问道:“听闻浙江出了大案子?”
肖豪粗眉一挑,吃惊地望着曾浪,四下打量一番,压低声音道:“曾孝廉是如何得知的?”
曾浪也将声音压低一些,看着他道:“我还知道死了人,死了两百多人,这件案子怎么居然没有惊动官府?”
肖豪铜铃大的眼珠子转了转,见四下无人偷听,便凑着脑袋过来,小声道:“怎么没有惊动官府……官府被收买了……”
“还有这等事?”曾浪故作惊讶。
肖豪端起酒碗,大喇喇喝掉一碗酒,那张大嘴儿,却似接不住,酒水如细流般往桌上漏,喝完,肖豪拿袖子擦了擦嘴,口中狠狠骂出一句脏:“妈了个靶子!两百条人命……这些狗官!”
曾浪忙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肖豪四下望了望,咬牙低声道:“去年十二月,我们村子接到县里消息,说是铜矿附近发了大水,把二百多名矿工全部冲跑了,这其中就包括我们村子五十名做工的……县里给的消息是连带工人和工人的屋子都冲走了。”
“这些王八蛋也不想想,大冬天哪来的大水,怎么可能把屋子还冲走!”
“我们去要人,死要见人、活要见尸,县里那帮鸟人,居然不给我们开路引,真是可恨!”肖豪牙齿咬得咯咯响,显然是恨意极浓。
“我们假借别的名目,投亲、看病,弄到路引,想去铜矿那里查看情况,可是,你猜怎么着?官府他娘的调了上千兵丁,把各个山口团团围住……不让进!”
“不让进也就罢了,若是说死了人,为何尸体都没有?要说发大水,我呸!哪里有发大水的迹象!这帮狗官!只是欺瞒我们!”
“后来总算是托了人打听到,原来是铜矿坍塌了,两百多名小工全部死在矿里,无一生还,官府为了堵大家的口,便假借发大水,说人是被水淹死的。”
听到这里,曾浪小声打断道:“后来怎么样了?死了人总要赔钱吧?”
“我呸!”肖豪狠狠啐了一口,一双眼睛血红,咬牙切齿愤愤道:“这帮狗官!为了不给我们乡民赔钱,你猜怎么着?”
“他们把这两百多名小工尸首挖出来之后,烧的烧,毁的毁,只把几具尸体扔到河边,假说这是发大水淹死的!又急忙把工人住棚拆了扔到河边,捏造工人被水冲跑的假象……这帮该死的畜生!”
肖豪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是满是血丝,一双拳头抵着桌面,紧紧而握,震得桌子有些咔咔响……
听了他的话,曾浪震惊了。
什么叫视人命如草芥?
这特么就叫视人命如草芥!
这些人为了钱,完全就是罔顾人命啊!
肖豪继续愤愤道:“贪官该死!可这铜矿老板朱富,却是头一个该杀的!”
“这话如何说起?”曾浪忙问道。
“朱富这个畜生,早年本也是个泼皮破落户,后来不知干了什么坏事,发了小财,便开始巴结赵王府,拍上了赵王爷的马屁,又和州府权贵结交,拿到了铜矿开采权,他骗取乡民们的信任,说是去做工的,包吃住,每年还有十两银子……”
“可是后来怎么着?旷工每天要在矿里挖五个时辰才有饭吃,所谓的十两银子,真正到手的,能有一两银子就不错了!”
“朱富这狗贼,以各种名目克扣工钱,给工人们吃的,一天两顿,大多是稀粥,有时候还在粥里掺大量的糠……粥喝到嘴里,硌喉咙……”
“这么些年来,这个狗贼是越来越富,挣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可是矿工们呢?”
“矿工们身子骨越来越差,好些得病的,被赶了出来,无钱医治,只能等死。”
肖豪说完,满腔愤怒,厚厚的嘴唇抖动着,一双眼睛里愤怒的泪花打着转。
“哎,这事要是皇上知道了就好了。本朝天子可是一代明君啊。”曾浪叹口气,安慰道。
谁知肖豪却是冷笑:“皇上知道?就算皇上知道,有什么用?死的人能活过来吗?顶多不过杀个把人,平息一下众怒罢了!该给的抚恤,一样到不了死者亲属的手上!”
曾浪不说话了,肖豪的心情,他完全理解,肖豪说的话也是对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死了这么多人,可是又能怎么样?顶多推个把小官出来担一下责罢了,死了的人能活过来吗?
这时有人走进客栈大堂,曾浪也就不和肖豪聊这个了,岔开话题,聊些别的。
吃喝差不多了,曾浪说道:“肖兄也不要太气,这是大案,牵连众多,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的,这种事情需要有人在衙门运作的。”
曾浪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取出十两金子来,“我看你兄妹二人远来一趟京城不容易,这些钱收下,好好过你们的日子,这趟浑水最好别蹚……”
“曾孝廉,你……”肖豪满脸郁闷,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曾浪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与那坏人可不认识,我也不是浙江的学生,更与浙江官场毫无瓜葛,只是方才沐浴之时,听到你兄妹二人说了几句狠话,便知你兄妹二人心有不平、放此事不下,然局势之复杂,恐非你兄妹二人足以摆平,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你说是不是?”
肖豪一愣,萍水相逢,这位曾孝廉居然如此为他兄妹着想,真是遇到好人了,便起身抱拳:“多谢曾孝廉点拨,我这就去和吾妹商议!”
曾浪将金子塞给他之后,才放他走。
其实真要说起来,曾浪可并不完全是为了他兄妹二人着想,主要还是为了木兰。
凭木兰的本领和脑子,要去杀这个朱富,他是比较放心的。
但是这两兄妹突然插一脚进来,只怕要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