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上去还十分落寞的丰都,听到这句话却突然释然了一般,笑道:“怕?谁不怕死?只是我等军人,从披上战甲跨上战马的那一刻起,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唐渊的意料,唐渊依然笑道:“我相信你绝对不会贸然进攻我们山城,怕是进攻山城的主意,全都是你们这位太子殿下想出来的吧?如果你们能够进攻章城,章城哪里守备空虚,根本就没有援军,你们大可以完全占领整个胶州,你不恨你身边的这位太子殿下么?”
唐渊这话一出,整个山城都哗然了,齐国将士包括丰都在内都没有想到宁国会彻底放弃整个胶州!
而山城里立刻交头接耳讨论的,便是那些宁国北大营的战士们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作为宁国至关重要的北大营、作为宁国神圣领土一部分的胶州,竟然被朝廷说放弃就放弃了,很多人都是为死去的袍泽感到不值,他们拼死拼活,却只换来了出卖!
唐渊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他转过头对着那些北大营的士兵们道:“朝廷放弃你们,放弃胶州,也是无奈之举,齐国进攻太过迅速,朝廷根本不可能迅速集结如此多的兵力与之抗衡,如果没有这些民兵和安泰营的战士们的话,恐怕胶州在不久之后便要彻底沦陷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憎恨朝廷,更希望你们能够感激与你们并肩作战的这些安泰营的战士和百姓们!”
丰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这些话,任凭他如何猜测,也不可能猜测到将自己二十万大军葬送在区区不足三万人的安泰营战士和民兵手上。
虽然仅仅相处了一天,但北大营的战士也多少都知道了山城这一战是唐渊在幕后操控,可以说是唐渊给了他们生路,给了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所以一众北大营将士们对唐渊的话还是十分信服的,有了唐渊的一席话,讨论之人也瞬间便没有几个了。
见场面安静下来,唐渊再次目光卓卓地看着丰都:“丰将军,你不恨田不易么?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田不易愤恨地看了一眼唐渊,又恶毒地瞪着丰都:“我早就知道,你们是串通好的!”
丰都挺了挺腰杆,直视着唐渊,苦笑道:“恨?说不恨是不可能的,诚然如你所说,我们不进攻山城的话,胶州成为我大齐的领土只需要区区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如果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一己私欲,我们大齐的版图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张!”
唐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丰都,田不易的目光从恶毒逐渐变成了绝望,他感觉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于此,他刚要哀嚎求救,恳请丰都给他一条生路,便听丰都继续说道:
“只是恨又有什么用?进攻山城是我同意的,以我在军中的威信,即使是陛下亲临,军队也未必能够听陛下的指挥。”
说这话时,丰都脸上隐隐有着一种骄傲的神色,那种骄傲仿佛只属于他,只属于凭借多年沙场之上拼杀出来足够威信的他!
“可是我却选择了忠诚,我选择忠诚本没有错,毕竟听从军令乃是军人的天职,忠诚也好,愚忠也罢,无论旁人怎么看,这都是我的选择,而指挥战斗的也是我,我即使再恨,又有什么资格去恨?我只恨我自己没能有足够的才能,没有足够的心机算到这泱泱百姓能够加入到战场之中!”
丰都深吸了一口气,逼视着唐渊的眼睛:“所谓百姓,乃是天下最强大的武器,输给百姓组织起来的民兵,我心服口服!也荣耀无比,竟然能够与天下最强大的武器一较高下,虽然我输得体无完肤!”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唐渊都被丰都这一席话震慑得无以复加,在场之人有的猜到他会恨太子,有的猜到他会自责,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这就是一个军人的忠诚,一个将军的心胸,一个国家肱股之臣的格局!
而此时田不易看向丰都的眼神,也经历了绝望、怨毒、惊讶、钦佩……
丰都顿了顿道:“而我更佩服的,是能够组织起民兵与我齐国军队战斗的那位大贤者!输给这样的人,我,死而无憾!”
唐渊搓了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暗自接受了丰都的夸奖,但他嘴上还是道:“为了这样一个太子,值得么?你需知道,如果我真的把这个太子放回去,以他的昏庸,未来齐国百姓必然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田不易怨毒地盯着唐渊,这丰都已经这么说了,显然是要慷慨就义了,虽然现在自己也有些不舍,但毕竟能给自己创造一条生路啊,你这小子一直在煽动丰都是几个意思!
丰都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太子殒命于此,不用等到未来,现在的大齐便会战火纷飞,四分五裂,而太子殿下虽然现在浑了一些,但他毕竟年轻。”
丰都转过头,看向田不易,笑容之中充斥着七分凄凉与三分的慈爱:“我相信这一战,足够让他成熟起来,未来成为一名好的君主,你说我说的对吗?殿下,亦或是,元帅大人?”
田不易不敢置信地看着丰都,耳根通红,眼眶之中也翻上了一丝泪花,坚定地点了点头。
丰都似是极为欣慰地转过头,看向唐渊,笑道:“所以,让我选择,我当然选择我去死,只是我厚颜请求,请放过这些将士们一条生路,他们跟着我出来打仗,因为我的指挥失误,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不希望他们跟着我一起死,我不奢求他们回到大齐,只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
“元帅!”
“元帅大人!”
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响起,语气之中充满敬佩与不舍,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闪烁着点点光亮。
“丰元帅,你才是真正的元帅……”田不易低下头,说话的声音很小,语气却无比的笃定。
丰都笑着摆了摆手,看向唐渊:“小先生可有权利答应我这个厚颜无耻的请求?”
唐渊盯着丰都看了良久,心中竟然有些不忍杀死这位看上去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元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唐渊郑重其事才道:“可以,我不会放他们回到齐国,但我可以保证他们不死。”
丰都欣慰地点了点头:“请小先生记住今日的承诺,我丰都便是死,也会记住你的恩德,只是可惜,我没能见到那位能够组织起百姓加入战争的奇才,甚是可惜,如果我能够见到他,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唐渊叹了口气道:“你说的那位大才,正是不才在下。”
丰都一怔,愣了许久,才放声哈哈大笑,那笑容之中有着太多的不干,却有着更多的钦佩:“原来以民为剑,以民为弓将我二十万大军葬送在此的,竟然是如此以为年轻之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么?”
唐渊笑道:“丰将军的格局,在下佩服。”
一波商业互吹之后,唐渊与丰都都仿佛找到了人生知己一般,都是放声大笑。
“还未请教小先生大名?”
唐渊郑重作揖道:“唐渊,致远府的一个酒坊老板。”
田不易豁然抬起头:“竟然是你!这从头到尾竟然全都是你设计的!”
丰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太子殿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唐渊也是连连摇头,这孩子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自己下的套么?如果不是你来,谁会一个接着一个套子地往里钻啊……
突然,一阵爽朗无比的大笑声响起。
只见丰都站在原地,朗声道:“此生无悔入伍,此生无悔生于大齐!生为大齐军人,死为大齐军魂!”
丰都死死地盯着唐渊道:“唐渊,记得你的承诺!”
说罢,丰都从腰间抽出宝剑,剑锋划过脖颈,一道凄美无比的鲜血飚射而出,丰都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唐渊悬在半空的手久久未曾落下,却终究没有说出制止之言,他知道,这样的将军,不可能加入宁国,而只要这样的将军在齐国,宁国就永远不可能高枕无忧!
哭泣的呜呜声瞬间滔天而起,田不易怔怔地看着丰都的尸体,那脖颈之上,鲜血汩汩流出,就如同一道鲜红的小溪,在青石板路的缝隙之中曲折蔓延,渗入土地,仿佛整条青石板路都变得殷红无比。
就连宁国的百姓、安泰营的战士、北大营的战士们,也都是纷纷低下头沉默不语,而唐渊、朱瑜、步远、陈珂等将军,更是将手按在胸口之上,久久不能释怀。
过了良久,唐渊才道:“所有齐国将士,卸去铠甲,编入各个乡镇,帮忙开凿水渠,太子田不易,羁押在致远府,由五爷看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致远府半步。另外,派人去请刘志刘大人和靠山侯下令,就以丰都将军自刎之处,厚葬之,立将军丰碑,以表敬意!”
众位齐国将士包括田不易在内听到此言,都是不满地看着唐渊,将士们死亡之后,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尸首回到故乡埋葬,这唐渊竟然擅作主张将丰元帅给葬在此处?
唐渊看着众多齐国人道:“丰将军是为你们而死,你们终生不可能回到齐国,便为他守在此处吧。”
说罢,唐渊便摆了摆手,怅然若失。
而就在这时,修长生赶到,在唐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唐渊立刻脸色巨变。
“带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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