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厢里,张彦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他今天是不该如此解读孟子言论的,因为那不为世俗所容。为了能够人丁繁盛,朝廷甚至都不愿干涉寡妇改嫁,自己却要告诉世人,无子并非大不孝……
这不成心找虐么?
可以说,自打来到大明朝以来,他从未有过像现在一样对未知感到恐慌。此前,哪怕再难的事情,他都有所把握,才会去行动。
这一次,结果将是未知的。
罢了,反正做都做了,索性不去多想了……摇了摇头,将所有的烦恼抛诸脑后,掀开帘子问道:“到了吗?”
也是这个时候,车夫已然将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前面不能通车了。
张彦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跳下车子,独自前行。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去慈心庵看看,那李姑子最终有没有落发。
当日的威胁之语,纯粹只是拿来吓唬人罢了,他不可能真去官府举告。否则的话,一旦坐实罪名,那庵里头的所有尼姑,依律都要重惩。
他冒雪前行,最终来到慈心庵前,上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那年轻的女尼一见是他,终于保持不了出家人和善的面相了,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三番两次前来扰人清修,师姐说了不见你。”
对于这个结果,张彦倒不意外,只是笑道:“天正下雪,不好下山,敢请小师傅垂怜,容在下进去避一避吧。”
“不成。”女尼冷冷摇头,随即关上了门户。
张彦并未阻止,因为今日天都助他,并不需要强硬堵门。外头下着大雪,他就不相信,自己一直在外这么站着,那李姑娘会忍心拒绝自己进去。
女尼转身正往回走,忽而,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吟诵之声:“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一首诗词念完,女尼觉得自己凡心都被动摇了,赶紧默念了一遍《清心咒》,不想才刚消除杂念,门外又响起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最终,她受不了了,又回去打开了门,怒道:“你这登徒子,为何竟会如此无耻?跑来我们佛门清净地吟情诗,难道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不,这并非情诗。”
张彦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乃藏传佛弟子所作,诗名为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班扎古鲁白玛乃是梵文,指的是莲花生大师……你仔细听听,此诗主要是表达了上师对弟子不离不弃的关爱,与爱情、风月无关。”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
“你……”小尼姑让他念得受不了了,正要开口打断之时,耳边已然传来一声庄严的佛号,“阿弥陀佛——”她回头一看,不由脸上一喜道:“师傅!”
老师太一脸慈爱地望着她,摇摇头道:“心静,自然不为外物所动。”
小尼姑恭然受教,退至一旁。
老师太看向张彦,合十又颂了一声佛号,语声缓缓的道:“施主何必如此执着,扰人清静。”
张彦微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又何来外物扰人心境之说?”
“话是如此,但我庵中,多是修佛时日甚短的弟子。施主如此行为,实为不妥。”
“人生本是一场修行,出世入世,又有何分别呢?”张彦继续跟她打着禅机。
“阿弥陀佛,贫尼修的是出世法门,施主勿要乱我禅心。”
“善哉善哉。”张彦嘻嘻笑道:“敢请师太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罢。”
“施主稍候。”
老师太并未放他进去,而是转身关上了门户,张彦直接被晾在了门外。
张彦无奈,心说那日果真玩过了火,李姑娘多半是不肯再见自己了。其实他也没打算要死缠烂打,但不管怎么说,总得等人回复了之后,才好离开。
不料等了片刻,当门再次打开之时,看到的竟是提着个包裹的李婉。
张彦愣住了,这又是几个意思,真有那么简单就还俗了?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这很不现实,简直就跟身处梦境一般。
李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道:“臭小子,惹得我被师傅赶了出来,这回你可满意了吧?”
“呃……”
张彦不知作何回答,心说不会吧,就因为我来搅扰过几次,你就被逐出师门了?向来只听人说过塑料姐妹花,难道还有塑料师徒情?
沉默片刻,他挠了挠头,主动提议道:“要不,我送你回李家吧?”
“我不回去。”李婉摇头。
“那你去哪儿?”张彦愕然。
“你来安排。”
“……”
姑娘,您心可真大,就不怕我图谋不轨?
最终,只得把人带回了县衙安置,好在李师爷刚走,正好给留下了一间小院。
原本,张彦是打算自己搬进去住的,毕竟总在许家住着,会让人觉得像是在吃软饭……这下可好,到手的院子又没了。
他当然知道,李婉不愿回李家的原因,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唉,暂且让她住着吧,总不能强行逼人回家不是?
说实话,穿越以来,除了主动追求过徐小娘子外,对于其他的女人,张彦真就没产生过太多想法,何况这李姑娘一直都拿他当孩子看待……
把人安置妥当后,张彦回到承发房,开始温习四书五经。如今他已接掌了承发房,礼房那边,早就交给一个书办代管了。
经过县试案首的风波后,他也算是想明白了。若只为了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就使尽万般手段,还要担着贿买考官的风险,实在是不值当。
这一次府试,他决定不再投机取巧了。
与其偷鸡摸狗,倒不如堂堂正正的考上府试,想来,那也不见得会有多难。至于之后的院试,虽然不是很好考,但多试几科,应该也是能有机会中榜的。
更何况,他现在本就不需要为生存发愁了,功名晚些到手也无所谓。当然,最重要的是,经过今天那么一闹后,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资格入场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