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准备充分的人来说,倒不显得局促,县、府两考的时间本就挨得很紧。
接下来的几天,张彦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开始应邀参加各种诗会文会。他现在名气在外,又因为当了知县幕僚,每日都会收到不少拜访和邀请的帖子,也可称得上是县里一小小名流了。
当然,主体还是童生之间的交游居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秀才大都高傲得紧。即便他已经闯出了点小小的名堂,也没多少秀才愿意放低身段,邀请一个连府试都没过的小学童。
但,事情总有例外。
这日,张彦正在县衙喝茶看书,李文斌突然遣人过来传话,说是让他提前安排好时间,明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拜访一位从江西过来的名士。
当今朝廷,若论学风最盛的地区,当然还是东南。几个科考大省当中,又以江西和浙江两地读书人最多,堪称是并驾齐驱,不分上下。
国初以来,江西官员占了朝廷大半,所以出现过‘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说法。近几十年的时间里,浙江虽然逐渐在登榜人数上有所赶超,但在整体学风上,其实是不如江西的。
所以在浙江士子的心里边,江西的名士还是很值得敬仰的。有这机会,自然得好好的组织一番,共同前往讨教学问。
过来传话的人,正是李文斌的书童,倒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事情。从他的嘴里,张彦倒是得知了那位名士的来头。
那人名叫胡居仁,师从崇仁鸿儒吴与弼,近年一直都在各地游学,随之名气也越来越大。
一听这俩名字,张彦就觉得很熟悉,应该算是历史名人一类。仔细一想,便记起了他们的相关事迹。
胡居仁,有明一代的理学名儒,号称博览群书,无经不通。不过真要论起后世的名气,他们师徒二人,其实都不如王守仁。
毕竟,那是一位心学集大成者,也是真正开创出了心学流派的人。
但在这个时候,阳明先生应该还未出生,比他更早一点推崇心学理念的,就要数陈献章了。
得知胡居仁这个名字后,张彦便知道,陈献章也处于这个时期。因为他们俩人算是师兄弟,都受过吴与弼的教诲。
只不过,历史上的陈献章,此时应该还在功名路上奋进……他是广东人,如果仍是少年中举,又没考上会试的话,按着路程来算,可能两月前就赴京去了。
倒是这胡居仁,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坚决放弃科举,布衣终身。跟了老师几年后,便开始四处游学,寻访名贤,足迹踏遍了东南一带。
所以说,所谓的官凭路引、离乡证明,也只在国朝初年管得比较严罢了。但凡有点能量的人,哪怕没有功名在身,照样可以四处旅游……
读书人就是要靠交游的。张彦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在秀才们面前露露脸,出出风头什么的,有利于自己知名度的提升。
为此,他甚至还精心准备了一番,开始策划明天的‘刷声望’大计,想着如何脱颖而出,成为那个萧山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翌日,又向卢知县打了请假报告,然后借来许家的骡车,去到南城门外约定的地点等候。
李文斌来得倒是不晚,与他一道的,还有两位秀才。其中一人便是高升,至于那另外一位,张彦却是没太大印象。
他现在是狂生的人设。
为免跌了份儿,自然不会主动上前去和高升打招呼,因而只对李文斌微微颌首,算是见了个礼。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高升竟然朝着这边走了过来,拱手见礼道:“张次案,久违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有意示好,张彦也就不再拿腔拿调了,拱手回了一礼,口中谦虚道:“区区学童,愧不敢当。”
李文斌站在一旁,笑吟吟道:“张兄,此次邀你同行,乃是高兄的主意。”
张彦大感意外,忙又拱手致谢,随即,高升又把边上那名士子介绍给他认识。张彦这才知道,那人来自云峰赵家,名为赵人杰。
赵人杰看着也才二十出头,倒和高升年纪相仿。
不同的是,他不像一般书生,长得身宽体胖,一张大圆脸肉乎乎的,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个头脑四肢双重发达的人……不然的话,怎会二十来岁就中了秀才?
短暂的几句攀谈过后,几人便都热络了起来。
读书人之间,还是很容易寻找共同话题的。即便是原本陌生的两个人,也可以问上一句“治何经典”,然后再通过学问方面的话题,进行闲聊。
当然,张彦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谈经论典,因为那不是他的强项。一旦谈得多了,很容易就会露陷,让人看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所以他并不纠缠于经学义理,很快便将话题引向了诗词。至少,他在这方面的鉴赏水平还是很高的,腹中又有不少尚未面世的新作,丝毫不慌。
包括张彦在内,此次同行的人有二十来个,基本都是秀才的身份。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人便陆陆续续的到齐了,随即,一行人各自登车启程。
车队浩浩荡荡,惹得道旁不少百姓围观指点。
反正有人领路,张彦一时倒也忘了问,那名士所居何处。孰料,最终他们所到达的目的地,竟然会是觉海山……
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不妙,张彦下了车子,忙拽过李文斌来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所说的那名士,就住在这觉海山上?”
“对呀,张兄为何有此一问?”李文斌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失算,失算了啊……
张彦心中哀嚎一声,正想找个借口偷偷溜掉之时,高升二人已然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前方不远处,便是敬斋先生所居了。敬斋先生安贫乐道,最喜于山间结庐,我等实不如也!”
倒是赵人杰最为细心,发现了张彦脸色不对,有些奇怪地问道:“张老弟,你怎么了?”
“许是偶感风寒……”
张彦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对方已然一脸钦佩道:“老弟原是有恙在身,有此抱病求学之心,何愁不能中榜登科?愚兄应当向你学习!”
“……”
张彦心说,你要死了啊!
我这正打算找个理由走人呢,让你拿话这么一堵,我还如何开溜?现在要是掉头就走,岂不证明我无心求学?
玛德,有朝一日剑在手,我要屠尽天下多话狗!
这下好了,今天非得大出风头不可!待会儿还是尽量低调点,安静躲在人群后面,希望不要被看到罢……张彦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