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的父亲:
希望您在家一切都好!
爱您的儿子,米开朗基罗如今已经离开了罗马,跟随瓦伦蒂诺公爵凯撒.博尔吉亚前往罗马涅地区,我们现在正在亚平宁山脉脚下,这里树木葱茏,繁花盛开,气候与湿度都非常的适合不得不外出旅行的人们,也适合我的手指与脚,它们已经很久不再疼痛,以及脱皮了,这让我感到高兴,这样我就能为我的新主人更好地效力了。
说到我的新主人,他确实是个伟大、慷慨而又英俊的人,您应当还记得,在我被他从监狱里拯救出来之后,我就到罗马去,为他做工,我一连为他雕刻了三尊华美的雕像——睡着的爱神,醉倒的酒神与垂死的阿多尼斯,其中的爱神是我以他的妹妹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的公主为模特雕刻的,他看了雕像,认为我并未如其他人那样说大话,他给了我三百个金弗罗林,作为雕像的工价,后来我给了您一百金弗罗林,又给了弟弟们相同数量的钱币。
后来在公爵回到罗马,教皇为他举行凯旋仪式的时候,我给他画的小像也完工了,虽然绘画不是我的爱好,也不是我擅长的,但还是受到了真诚的赞美,也得了一些奖赏(这些奖赏我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我在比谢比利公爵夫人,也就是卢克莱西亚.博尔吉亚的脖子上看到了镶嵌着那副小像的圣物盒。
我也为他画了一副全身像,把他画作圣天使米迦勒,脚下踩踏着魔鬼,但他看过草图后,觉得不是很满意的样子,所以我就暂时搁置了,开始用卡拉拉的白色大理石为他雕一尊小像,小像只有我的指尖到手肘那么高,但我非常用心,让他如同罗马的尤利乌斯.凯撒那样披挂着托加袍,佩戴胸甲,一手举起,一手持着权杖,这次他看了之后十分高兴,督促我尽快把它完成,并且说,他会把这尊小像放在梵蒂冈宫里,这样他的父亲若是想念他,就可以看看这尊小像。
我当然是非常愿意的!虽然为教皇工作,并非我的本愿,但这位可敬的圣父,并不如人们所传说的,是个残暴无情的人,或许他对敌人是严苛的,但他对自己的孩子,可能要比您对我更宽容,更慈爱一些!
我上文所提到的,卢卡莱西亚,圣父的小女儿,那是一位美丽而又不幸的夫人,就在最近,她先是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又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圣父为了安慰她,以五万枚金弗罗林的价格买下了斯波莱特与勒皮之间的所有城镇与土地,交给她管理,以排遣愁绪(虽然圣经上说,男人是女人的头,一个女人,是不该做领主的),但您见过这么一个这样爱惜女儿的父亲么?我是没有见过的,甚至没能见过一个父亲这样疼爱自己的独生儿子。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我们的圣父,确实爱惜自己的儿子更胜过女儿一些。他不但给了凯撒.博尔吉亚教会军的权柄与教会旗手的头衔,让他在自己的旗帜上得以加上圣彼得的神圣钥匙(教廷纹章),还募集了大量的金弗罗林,为他雇佣了整个意大利最为彪悍强壮的专业士兵,这个数量是您怎么也想不到的……有十个一千人那么多!并且都有着武器与马匹,也有着自己的仆从。
还不论法国人的枪骑兵、火炮手,以及各位愿意遵从教皇旨意,来为他的儿子效力的领主们的士兵。
在这里我还要说件有趣的事情,因为我在教皇雇佣的士兵里,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彼得罗.托尼贾诺,您还记得吗,他和我一起做学徒的时候,和我打架,一拳打破了我的鼻梁!当然,我也没有吃亏。不过他在士兵的队列中,看到我骑着骡子,跟在瓦伦蒂诺公爵身后的时候,那个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是相当可笑的!
后来他甚至到我的帐篷里来找过我,听说我现在在为公爵服务,他无疑是嫉妒的,只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和我说,作为士兵,他能够从博尔吉亚的手中拿到更多的金弗罗林,天主,我确实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询问了他的价码,据他说,他是一个打仗的好手,又是骑兵,所以可以拿到每月八个金弗罗林的价钱(要知道,在佛罗伦萨,一个医生,每月的收入也不过三个金弗罗林而已!),普通的士兵只能拿到两个金弗罗林,而他们这一“枪”的小队长可以拿到三个金弗罗林,桩(五个枪队)的队长可以拿到五个金弗罗林,而中队长(管理五个桩)可以拿到三十个金弗罗林,当然,对此我是不会气恼的,但听说,他们被雇佣了三个月,又提前延期了三个月,我请一位修士帮我计算了一下,至圣圣父单单在这些人的俸金上,每月就要用掉两三万的金弗罗林。
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数字!亲爱的父亲,我几乎不敢去想,更不用说给养与装备,那些驮马走在艾米莉亚大道上,就像是看不到头似的!
对啦,要不是我现在正在为瓦伦蒂诺公爵效力,我也一定会暂时放下锤子,扛起长矛——我相信我能比彼得罗做的更好。
而且就我看来,谁有公爵这样的军队,若想胜利,完全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或者,军队尚未抵达所需攻击的城市或是村镇前,公爵的使者就能说服那里的领主或是军队的首领,让他慑于公爵的力量与气度,放弃抵抗,投降或是逃走——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危险性的!
唯一让我忧心的是,公爵依然向他的士兵承诺,只要他们能够帮他取得胜利,他就允许他们任意劫掠,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在伊莫拉与弗利看到的那些,我想向他谏言,但又担心他会因为我的妄为而恼怒了我。不过当他希望我为他再雕一尊半身像的时候,我小心地向他提出了我的疑问,公爵说,这样的行径,在战争中总是时常可以看见的,不但是他,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
万幸,他也向我许诺说,如果他遇见的敌人,并不做反抗,愿意将自己与领地一同交给他的话,他也会如同对待罗马的人民一般对待领地上的人民的——他似乎也确实在改变自己的一些做法,之前我看到他亲手给了一个向导一枚金弗罗林,并且告诫所有的士兵不得抢走这个可怜人的赏赐,他和佩鲁贾的领主,吉安帕奥罗,或是奥尔西尼家族的保罗说话的时候,也变得和气了许多,并不随意地指使他们,就连伊夫.阿列格雷,一个法国的雇佣兵队长,据说在弗利战役的时候,曾经因为战利品的分配问题与公爵发生过争执,也得到了价值约五百个金弗罗林的赔偿,我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份赔偿正是我代为送去的。
我们之后可能还要继续前行约六天才能抵达目的地,连续的行程确实令人感到疲累,只是公爵已经决定了要在冬季来临,战斗季节结束之前征服法恩扎,但最近一直在下雨,大道上泥泞不堪,我们前进的速度很慢,而且几乎吃不到热的东西,身上的衣服也湿漉漉的,我还有个帐篷,很多士兵与仆从只能在树荫下支起斗篷来勉强捱过夜晚,有些人发了热,只得留在附近的村庄里。
所以,您能给我寄上一些佛罗伦萨的药吗?我很担心,如果我生病了,我就必须错过公爵征服法恩扎的战役了,之前我错过了伊莫拉之战,弗利城堡沦陷的时候,我又因为炮火惊了驴子而跌伤了脚。
我是希望能够做出一些出色的作品的,不但是我,也是为了我的恩人,也许等到我拿出了令公爵也要惊叹不已的画像或是雕像,加以转圜,他们两位之间的关系或许能够不再那么紧绷……到那时,我也能够偿还了那位的恩情,又能获得他们的赞赏,如果能够一直跟随在他们身边,那将会是件何等的美事!
……或许这个机会很快就要到来了,瓦伦蒂诺公爵曾经和我说过,希望我能够在他每一次获得胜利的时候,将那个场景画下来,送到罗马,交给他的父亲,我们的圣父,好让他骄傲与安心,我一路上都在调制颜料粉,制作画布,木板,只等到了法恩扎,马上就能开始。
另外,如果可能,请为我祈祷吧,父亲的祝福对儿子总是有用的,或许会比药更好,除了身体外,也免得我的心一直难得平静——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随信附上一百二十枚金弗罗林,这是单单给您的,请不要给我的弟弟,他们的贪得无厌已经令我厌烦了,但我还是有给他们花用,别让他们再骗了您的钱去。
还有,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再对您大呼小叫,或是挥动拳头的话,等我回来,我会狠狠地揍他们,直到他们跪下来恳求我或是您为止。
米开朗基罗于一个无名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