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具尸体。

    二十二位死者。

    青云城的银章巡捕，青云州人榜第六百三十二位，“追风”方卓青的眸光微微垂落。

    尽管凶手并有在城内作案，可枫晚林离青云城不过十数里，此处发生的凶杀案，他们巡捕司，责无旁贷。

    但

    案件仍不明朗。

    “死者的身份有查清吗？”他问道。

    “行人司方面正在调查，”一旁正在验尸的巡捕抬头看了眼，视线掠过方卓青臂上的银章，在他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上稍作停顿，随后说道，“但已有了些眉目。”

    “详细说说。”

    “死者中有几个在巡捕司有案底。”正在验尸的巡捕停下手头的工作，“都是刀头舔血的散修，死不足惜的那种。”

    “黑吃黑？”方卓青问道，同时掀开手边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瞳仁微微收缩，“一剑枭首，好快的剑，好凌厉的剑，好厉害的人！”

    这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切口平整，甚至称得上平滑。

    单以此，

    便足以见御剑者高深的造诣。

    “银章大人，”先前检查着尸体的巡捕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铜章、银章、金章。

    这是巡捕司内部巡捕的等级划分。

    “凶手绝非无名之辈，”方卓青并未挪开目光，“仅以这手剑术论，便足以与登临人榜，若是武道三重天的武者，我不一定能拿得下他。”

    “怎么可能！你可是人榜武者！”

    “不过是六百多位的尾巴，”方卓青笑了笑，“不比那些真正的天骄，不如一些老资格的人境武者，再正常不过。”

    这不是谦虚之言，而是由衷的感慨。

    人榜难。

    登临难，上升更难。

    刨除人榜前百那些妖孽，普通的人榜武者与那些在武道二重天、三重天多年不得寸进，转而开始打磨、堆砌战力的实战派武者相比，不见得能有多大的优势。

    逆行伐天。

    也要看伐的是什么天。

    “同人榜武者的战力，又处在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不远处的另一名银章巡捕插了进来，“你们说，杀了他们的人，会不会是那个顾天泽?”

    顿了顿，他补充道：“听说，他伤的不轻。”

    “正因为他伤的不轻，才不可能是他。”方卓青摇了摇头，“顾天泽与王霸道交战时我就在不远处的观武亭观武——他伤的很重，非常重，比你道听途说到的，还要重的多。”

    “轰天碎地门传承自中古，是曾出过天境的七十二上门之一，门内所传的轰天八式乃是此方世界第一流的杀伐之术，尤其是最后一式轰天，号称拳意无穷，连天穹都能一拳轰碎。”

    “或多有夸张，但迄今为止，与轰天碎地门的门人交手，并能硬抗下轰天八式不死的同阶武者，几近于无。”

    “而顾天泽是我所知的，不仅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硬抗‘轰天’不死，还能保有一定反击能力的唯一一人。”

    “虽然他很有可能只保有了殊死一搏的最后一击之力，但在功体被破、连内脏都破碎之际，他所想的不是求生，而是求胜——单这一点，就足以令我叹服，就足以令我甘拜下风。”

    “但这也不能说明，他没有动机。”另一名银章巡捕并不赞同。

    “我说过了，他伤的很重，非常非常重。”方卓青说道，“连吐的血，都能看到里面的内脏碎片。”

    你说过么？

    对方扫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知道了，轰天碎地门的那群北地蛮子，我也有所耳闻，各个狠辣无比，手底下的活口少的可怜，胜负从来都是和生死联系在一起的，顾天泽硬吃下了一记‘轰天’，自然是有气出没气入了。”

    “这话怎么这么怪？”方卓青挑眉，“听起来还真不舒服。”

    但也只是这么一说。

    现在可不是和同僚拌嘴的时候，正事要紧。

    死者的身份，还没都查清呢。

    而正当他准备检查下一具尸体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定睛看去。

    不由微微一愣。

    是简金章。

    简金章全名简世陆，乃是武道第五重天的武者，虽未能登临白云界的地榜，在青云州却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地境宗师，一手平天印玄妙无比，是巡捕司三位金章巡捕之一，也是他们这些中层，最熟悉的一位金章。

    但熟悉归熟悉，他来是要干啥？

    区区一个二十来条人命的案件，虽然对他们这群人境武者而言算得上大案，可还不值得一位金章驾临吧？

    难不成……

    杀人者是域外天魔降世，或是某个古老魔头夺舍重生？

    方卓青惊疑不定。

    但随后的发展，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体表无毛，难辨雌雄。”这位巡检司的金章大人掀开了地上尸体上的白布，在短暂的沉默后，重新合上，“没有错，是《天人化生经》。”

    “《天人化生经》？”方卓青问道。

    “另辟蹊径的外域武学，”简金章抬头扫了他一眼，“与本方世界的精神武道，各有千秋。”

    微微停顿。

    “但我今日之所以来此，正是为了这门武学，更确切的说，是为了修炼这门武学的人，也就是地上这个死掉了还不让人睡个安稳觉的混蛋。”

    “一门外域武学？不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吧。”方卓青皱了皱眉头，尽管现在可能有那么点不合时宜，可他下意识的还是问出了口。

    外域武学千千万万，可本方世界天生就适合修炼精神武道，放任不管，最后十有八九也会与本地武学结合，衍生出诸如“天人观想法”、“天人降世拳”之类的武道，并逐渐成为主流。

    “外域武学不值一提，但掌握着外域武学的人呢？”简金章笑了笑，捋了捋自己的美髯，“很不巧，这门功法的传承，正掌握在‘天帝会’的手中——而‘天帝会’，恰恰是本方世界最大的叛逆。”

    “他们和传说中的天帝有什么关系？”方卓青问道。

    “谁知道了，或许是假借祂的名字，也或许真有那么一点渊源，反正我们也不过是查案的底层，真正要去对付他们的，是监天司。”简金章说道，“好了，你这个问题宝宝，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武道领域降临。

    武道元神、武道意志，于顷刻间侵染现实，对现实完成了复写。

    “让我看看——”

    “你是怎么死的！杀了你的又是谁！”

    简金章低喝一声，凭空一抬手，地上的无头尸体翻腾而起。

    于猎猎风中。

    时光好似为之一顿，随后扭转——一副画面自无头尸身上流出。

    渐渐清晰，渐渐稳定。

    一剑枭首！

    没看到杀人者的真面目？

    往前。

    然后看到了浩瀚无垠的星河宇宙……

    与天火降临。

    再往前。

    终于，杀人者的面容显现。

    苍白的面颊，还在淌血的嘴角，以及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剑光如雪。

    怎么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他明明已经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战斗，怎么还能杀死这么多人！

    这一点也不武道！

    强得有点不真实了！

    包括方卓青在内的银章、铜章巡捕纷纷色变。

    原因无它，画面上浮现的那个人，他们都很熟，熟的不能再熟，一个事先他们谁都想到过，却谁也不认为他有能力施为的人。

    正是今日与王霸道约战于乱石谷，并被他打成重伤的

    ——顾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