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赵家气氛不好。

    忽然多出两个病人，每天的开销直线上升，孙秀竹把存款点了又点，愁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儿女们都很孝顺，赵随云和赵长天都把工资交给了母亲，即便如此，也扛不住每天流水般的支出。

    尤其是奶奶周宝红还在住院，各种中药西药轮着上，血糖迟迟降不下去，不知道何时能出院。

    每天上班、操持家务、做饭，还要照顾婆婆，三头跑，人累钱少，孙秀竹忽然明白老胡的心情。

    有时候，生死的念头只在一瞬间。

    赵随云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奶奶，赵中哲帮忙跑腿送饭，好歹能分担些压力。

    只有生病了无人伺候，才知道，多生几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当然，你的孩子是马爸爸又另当别论。

    赵长天也没闲着，动用了所有关系去找人胰岛素。

    1922年，班廷从狗体内发现了胰岛素，1923年10月，他由此获得了诺贝尔奖。

    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胰岛素成为历史上最快获得诺贝尔奖的发现。

    此后，1955年和1969年，对胰岛素一级结构和三级结构的阐明也都获得了诺贝尔奖。

    为了造福全人类，班廷等人以1美金的价格将价值连城的胰岛素提取专利权买给了多伦多大学，并和米国的来礼公司开始合作量产胰岛素。

    那个时候，用的都是从牛和猪的胰腺里提取的动物胰岛素，也被称为第一代胰岛素。

    虽然存在很多缺陷，比如容易导致过敏、生成抗胰岛素抗体、胰岛素耐药和脂肪细胞萎缩等，一代胰岛素的发现也确实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目前，华夏主要产猪胰岛素的厂家有京南、松海第一生化药厂和州徐生化制药厂。

    生产的胰岛素产量低、1985年全华夏年总产110多万瓶，约6亿单位，成本高，价格贵，属于紧缺药品，一般人用不起。

    而人胰岛素就更贵了。

    重组人胰岛素被称为二代胰岛素。

    借助基因工程技术，1982年5月，来礼公司向米国FDA递交重组人胰岛素的上市申请。

    由于效果显著，一向以磨蹭效率低下的FDA破天荒5个月就批准了上市申请。

    为这划时代的产品，宣布之后，全场都起身热烈鼓掌。

    1982年10月，米国来礼公司重组人胰岛素产品-优泌林上市，这是二十世纪医学界100个里程碑事件之一。

    然而，直到1997年，优泌林才正式在华夏上市。这中间十几年，华夏不得不依赖进口，价格之昂贵，绝大部分人根本不能承受。

    86年，华夏的大多数医院和医药公司基本没有听说过人胰岛素，连王泽平也是。

    当赵长天向他咨询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又发傻了。

    “猪胰岛素从猪的胰腺中提取，人胰岛素难道要从人胰腺里面提出来？你想干嘛？这是犯法的行为！要杀头的！”

    王泽平认为赵长天为了救奶奶已经急昏了头，义正言辞的训了他半天。

    多好的孩子，大好的前程，难道要因为孝顺走上不归之路？

    杀人偷胰腺什么的，太吓人了。

    “王总，”擎天药业的总部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位于长洲市中心的五一路上。

    在三楼的总经理办公室，赵长天哭笑不得的解释了半天：“没有，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进口人胰岛素，个人不好买。”

    王泽平更不能理解了，华夏不能搞人胰岛素，米国就能？难道资本主义的万恶社会当真视人命如草芥？

    “米国能买到？是不是从尸体里面提取出来的？”这是王泽平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噗……

    赵长天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茶吞到肚子里。

    “从尸体里面提取不现实，人一旦没了，胰腺就会停止制造胰岛素，我请您购买的，是重组人胰岛素，在大肠杆菌里面生产的，就像我们的重组乙肝疫苗一样。”

    讲得口干舌燥，王泽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觉得凡是赵长天讲的话，都带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仿佛潘多拉的盒子，充满了巨大的诱惑。

    “我试试。”

    打听的结果震惊了王泽平，没错，米国是有重组人胰岛素，但价格贵的一逼，比牛和猪胰岛素贵了两倍。

    进口到国内，一个单位的胰岛素居然要0.3美金！折合RMB至少为1块钱。

    这哪是药，简直比黄金还贵！

    虽然米国的重组乙肝疫苗也很贵，3针100美金，但打完就行了。

    不像胰岛素，很多人需要终身用药，除非家里开金矿，否则谁负担得起？

    “长天啊，你要仔细考虑，可以买，但价格……”就算是王泽平自己需要，也绝不会考虑的。

    毕竟，作为擎天药业的总经理，王泽平的工资其实也就150块一个月。

    打重组人胰岛素的话，四五天就光了。

    如果给奶奶用人胰岛素，就好比老胡用猪胰岛素一样，最后他不是因为破产跳楼，就是因为挪用公款锒铛入狱。

    这条路也不通，那条路也不通，赵长天忧伤的坐在生化制药厂的小池塘边上，仰首望天，发出美男子的叹息。

    正值盛夏，小池塘的水面漂浮着十几片浮萍，尖嘴的蚊子们排着队绕着赵长天打转，等待机会咬上一口。

    “下班了，还不回去？”陈怀仁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

    最近，他看赵长天顺眼很多，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心里烦，”赵长天伸出手：“给我根烟。”

    “你自己不也有吗？干嘛问我要？”

    “没钱买烟，钱全都买药了。”赵长天毫不客气从陈怀仁裤兜摸出一盒烟，拿出一根点上。

    陈怀仁坐下来：“打算怎么办？光吃药不行吗？听说有个金芪降糖片效果不错。”

    “不行。根据推断，我奶奶应该是妊娠糖尿病转化而来的，时间太长，症状又重，药物的作用有限。”

    “那一直维持高血糖会怎样？”

    “不怎样，不控制的话，现在手抖，后年腿抖，没几年……”赵长天说不下去了。

    两人沉默的瞪着蚊子发呆。

    据说蚊子从来不得糖尿病。

    “自己造行吗？技术不难吧？”陈怀仁学了这么久，大体摸清了基因工程的技术流程，也不是很难嘛。

    重组乙肝疫苗不就轻松造出来了？

    他不知道，要是没有赵长天的指导，再过十年，华夏才能量产重组乙肝疫苗，而且还是从国外引进的生产线。

    “理论上不难，实际上很难。”

    赵长天叹了口气。

    他也想过自己造，但困难重重。

    实验室表达胰岛素非常简单，但具体放大到实际生产，其难度堪比攀登珠穆朗玛峰！

    要不然，85年华夏高校和研究所就已经体外表达胰岛素成功，可直到1998年，华夏才有了自己生产的第一支重组人胰岛素！

    放大生产的高昂成本和多如牛毛的技术壁垒，即使如赵长天，也不敢轻易尝试。

    也许五年后，有了相应的设备，可以考虑一下。

    拖着沉重的步伐，赵长天回了家。

    “奶奶，您怎么在家里？”推开门，就看到了本应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周宝红。

    周宝红正帮着孙秀竹做饭，她笑吟吟的说：“趁奶奶还能动，帮你们多做点事，医院就不去了，浪费钱，这人的命，都是天注定，哪天我脚一蹬没了，也不拖累你们。”

    “奶奶做的梅菜扣肉最好吃了。”赵中哲手都不洗就去抓肉吃，全家大概只有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每天穷开心。

    “来来，都来吃饭，难得一家人聚得这么齐。”孙秀竹把筷子一双双摆在桌上，赵随云则把饭添好。

    周宝红把大块的肉夹到孙子孙女碗里，尤其是赵长天，这是她最偏爱的孙子。

    不能吃肉的赵爱国只好把筷子偷偷在扣肉里搅了搅，有滋有味的舔筷子。

    赵长天突然笑了，珠穆朗玛峰什么的，也没啥可怕，早就被人征服无数次了。

    纯洁雪白的峰顶，不知留下了多少男人的体液。

    那自己也上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