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高考，都是大热天。

    没有一丝风，汉江一中考场外，三三两两站着考生的父母，拎着水壶毛巾啥的，脸色都是焦虑紧张的。

    孙秀竹躲在一棵樟树的阴影里，拿手帕当扇子扇，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南无观世音菩萨……”

    “大姐，大姐！”

    “小弟，你怎么来了？”

    孙立新满头大汗从自行车上下来：“姐夫晕倒啦！现在送人民医院了！”

    “啥？你说啥？”孙秀竹不自觉提高了嗓门：“昨晚不是睡你那吗？好好的怎么就，就……”

    “我也不知道呀！半夜他倒在厕所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扛到医院！快去看看吧。”

    孙秀竹二话不说，抢了弟弟的车子就往前蹬，没多远又停下来，回头喊道：“别告诉天天！怕他担心影响考试就糟啦！我先走，你跟上！”

    姐姐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孙立新撇撇嘴，不急不慢的走到考场外，被人拦住了。

    “考试重地，不是考生走远点！”

    “帮个忙，我外甥家里出事了，他爸脑溢血，我得告诉他。”

    “不行，等这场考完再说吧，免得影响发挥。”高考太重要了，守门的老师无论如何不答应。

    孙立新绕着教学楼转了个圈，看到自家外甥就在一楼的窗边。

    他小心翼翼避开众人的目光，猫着腰，轻轻踩过草地，来到窗户边上，敲敲窗。

    “小舅？你怎么来啦？”

    教室里，两个监考老师正在拆试卷，赵长天对小舅忽然出现非常惊讶。

    “你爸晕倒啦，脑溢血送医院！快去看看吧！”孙立新压低声音说道。

    轰！

    赵长天扔下了手中的笔。

    “干什么呢？别影响考生情绪！走开！”姜伟赶走了孙立新，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先考试，考完再去看吧。”

    教室里实在太热了，赵长天觉得有点头晕，回忆化成千万黑点穿越时空隧道劈头盖脸而来，他仿佛站在黑白线条交织而成的岔路口，茫然失措，不知该向何方。

    老爸又去屠宰场杀猪了吗？今天杀了几头猪？

    又不是过年，不会很忙的，怎么会出事？

    不对，脑溢血是发生在五年后，现在还没到时间呀！

    还是不对，肉联厂似乎没倒闭？老爸没有去屠宰场吧？

    到底去了还是没去？

    ……

    “同学，你没事吧？”眼前男孩脸色苍白的吓人，姜伟从自己杯子里倒了点水，轻轻弹在赵长天脸上。

    “我没事，谢谢。”赵长天回过神，嗓子竟微微嘶哑。

    “发试卷了，先考试吧，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不能失误啊！”

    真可怜，姜伟同情的想，命运这东西，谁也捉摸不透，明天和意外谁先到来呢？

    这场考的是语文，试卷发下，教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沙沙的声音。

    赵长天慢慢翻开试卷，他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父亲床前，可残存的理智不断提醒他，不会的，你已改变父亲前世命运，他不会出事，好好考。

    好好考……

    试卷翻到最后，是作文题，《树木-森林-气候》，从现实生活中选择一个有意义的话题，发表自己的见解，全文不少于600字。

    树木，年幼的时候父亲就是那棵参天大树，为他遮风挡雨，电闪雷鸣巍然如山，如果失去父亲，即使全世界树木成林，又有什么意义？

    “你干什么？”

    姜伟正在教室里来回走动，那个一直发呆的男孩忽然站起来，说了声抱歉，不考了，然后以光速冲出了教室。

    “喂喂！唉！”

    姜伟的叹息声被赵长天远远抛在脑后，他冲进车棚，用尽毕生力气，二十分钟就赶到了人民医院。

    汉江市人民医院是汉江市唯一的二级甲等医院，占地面积五十亩，住院大楼里装有全市唯一的一部电梯。

    医院离肉联厂并不远，赵长天前世无聊的时候经常和唐建设他们一起，乘电梯上上下下的玩，然后被医生骂得狗血淋头。

    可现在，他连等电梯的心思都没有，三步两步直接蹿上了五楼。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靠门的两张都躺了人，最右边靠近阳台的却空着。

    “爸？爸？”赵长天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看到赵爱国，顿时心都缩起来。

    “妈，爸呢？”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要告诉你？”

    孙秀竹从外面进来，看到儿子，火蹭的就上来了。

    “爸呢？”赵长天追问道。

    “好的很，上厕所去了。”孙秀竹抓住他的手，吼道：“你跑回来干嘛！啊！说呀，不考啦？”

    “他不是脑溢血吗？”

    “谁说的，放屁！”赵爱国笑哈哈走进来，红光满面，气定神闲。

    “……”赵长天额头多出三根黑线。

    “你小舅说的吧，他小题大做，被医生吓到了，我好的很，哈哈哈。”赵爱国在病床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有什么好笑的，今天是天天高考的日子，你搞出这种事，他考试没考，怎么办啊？啊！”孙秀竹的眼泪落下来。

    “没考就没考呗，反正也考不起，这就是命，命中注定他要留在汉江，赚大钱，陪父母，多好，有什么好哭的，真是。”

    女人就是爱哭，真麻烦。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和你拼了！”

    “妈，妈！”

    女人发威，天下无人能挡其锋芒。病房里瞬间鸡飞狗跳，劝架的，拦着的，折腾半天，直到医生进来才消停。

    “这是医院，要打架到外面去！”

    进来的是人民医院内科主任张爱生，短发胖脸，毫无曲线起伏长方形的身体，不出声还以为是个男人。

    “谁是赵爱国家属？”

    “我！”

    “我！”

    “跟我出来。”

    “医生，老赵他没事了吧，何时能出院？”孙秀竹问道，她问过另一个医生，说赵爱国只是喝多了磕到脑袋，醒来就能出院。

    “暂时不能出院，有点问题，你看这。”张爱生拿出两张化验单。

    “……”只有小学文凭的女人眼睛都瞪圆了，也没看出啥。

    “我看看。”赵长天拿过化验单。

    “怎么了？”儿子半天没吭声，孙秀竹急了。

    尿常规化验，葡萄糖五个“+”；空腹血糖，28！

    “非常严重的糖尿病，初步怀疑有酮酸中毒现象，建议立刻使用胰岛素进行治疗！”

    “长天，是真的吗？”孙秀竹往后退两步，求助的看着儿子。

    走廊里人来人往，而赵长天却觉得置身于空旷的沙漠，狂风夹着沙粒呼啸而过，打得脸面生痛。

    他扶住母亲，说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