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陆离秋从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出来后。
外面的王炎跟林子武并没有借机逃遁。
那一床的杂物已是被他们清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而后又从阳台的水龙头中打了水来,重新抹上几遍清楚掉尘埃。
最后才从寝室中离去。
整个过程,二人都没有开声说过半句话。
而严宽,则是在呆滞中目睹着欺压了他两三年的炎哥跟武哥在不停地繁衍酝酿着怒恨。
“怎么?觉得我败坏了你往后在江大的日子了?”
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严宽,陆离秋地玩味问道。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严宽迎声反问道,没了恐慌怯懦,但取而代之的却成了迷惘。
“你不是说了吗?他们跟武道社的人玩在一块!”陆离秋淡淡应作。
“没错,王炎他堂哥是天安社的,林子武山西人,家里有矿,凭着钱也融入到了他们的圈子,虽然他们俩不是天安社的人,可那些武道社的人是出了名的护短!惹到他们,永远都避不过麻烦,所以咱们这些普通学生根本不敢去招惹!”严宽道。
他还有话没说,那就是在校内虽然有监管,可校外呢?
严宽就见过一次,一个不服王炎的体育生跟他推搡了几把,可没多久就被人在校外打折了一条腿!
那些人,就是武道社的人。
所以别看江大是江州的最高学府,可里面的水很深很深,深到他们那些普通学生根本不敢往里面趟。
不过说到底那些也是个例,除了鱼龙混杂的天安社之外,其他武道社都还是挺规矩的,最起码不会特意去欺负普通学生。
“这就促就了你怕被报复,所以就对他们言听计从?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陆离秋摇了摇头,目光顿时耐人寻味起来。
严宽的回答,将决定他会不会让自己的好感延续下去。
没有马上回答陆离秋。
严宽抿着嘴唇顿默了一会。
随后才自嘲地咧嘴一笑。
手有些哆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梅来。
烟很廉价,江州地界,就卖四块五一包。
“抽吗?”严宽从皱巴巴的软盒中抖出一根伸向陆离秋。
没有抗拒严宽的好意。
也不在乎这烟太次。
陆离秋接了过来。
严宽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旋即才兀自点燃深深吸入一口。
长长呼出那深入到肺的浓烟。
这个出生在黑土地中的孩子才缓缓开声,“你可能不知道,初中以及高一时,我是出了名的混账玩意,学校天天记过,不停找家长!我那会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总想着找个机会跟大哥混,不怕你笑话,东三省的Q四爷曾经就是我膜拜不已的偶像!
直到我高一第二学期那年,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那天很热,我逃课到网吧上网,我爸把我逮着了,我以为他当时得揍我,哪曾想他没揍,直接把我从网吧揪出拦下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带着我去了汽车客运站,我问他到底想干嘛,他让我瞪大眼睛好好看着,啥也不用干。
几分钟后,他又把我从客运站拽出,还是拦出租车,第二站去了火车站,依然是让我杵着愣愣看,然而第三站是高铁站,第四站是飞机场。
最后,从机场出来,他找来出租车带我回到网吧门口,到了网吧门口他说我可以回去上网了,但在上网前好好想想在长途汽车站挤大巴的人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抽什么烟,是什么样的素质,然而再想想火车站,高铁站,飞机场,问我想成为那一类人,最后他说的那句是最戳我心的,他说-从网吧离去到回来网吧,打车费用三百二十几,这是他跟我妈在庄稼地里三天的收入!
那一刻,我扎心,真的扎心了,我忍着泪,跟他回家,从那天开始,我没再去过网吧,我拼了命地学习,我不想我的未来在汽车站挤大巴,不想吃着泡面睡在冰凉的地板上候车,不想拖家带口地窝在那刺鼻烟味的候车厅里,出生在贫穷的农民家庭,到了那时候我才醒悟,读书也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却是穷人最好的出路!
这个世界是那么地公平,又是那么地不公平,公平在人人平等享受一个生老病死的既定轮回,可生活品质,却成了了三六九等的不公平,起步低,就得从孙子开始当,因为孙子跟爷之间存在一个既定的过程在里面,为了能有一份好的人生,为了好不容易才考上的江州大学能成为人生转折点,在这个过程中,当当孙子又何妨?当爷,也没那个资本啊!
我一直都相信,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被他们欺负欺负又能咋地,顶多就欺负个三四年,谁的穷苦人生不是负重前行呢?若要图个快意恩仇,这容易,就王炎跟林子武那俩,真不够我一只手的!可是打了呢?我以后还在江大待得下去吗?离秋,也许你并不懂得,想要改变命运的执念对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有多强烈...
不瞒你说,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是在想着带我爸妈去坐飞机,去周游全国的美好画面,他们这辈子还没离开过黑土地,我爸当初带我从网吧到机场,可见他心中也是有幻想的,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指望发达是不可能了,所以希望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辙,而且我知道,他很想很想去坐一坐那在天上飞着的大家伙!
离秋,你说说,就我的情况,尊严这玩意,现在能挣吗?我敢去挣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得为自己做的事买单,可我,可我现在买不起尊严的这份单啊!离秋,咱们虽然之前素未谋面,但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想帮我,我也衷心感谢你!但王炎跟林子武,真惹不得,我这边没事,他们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去报复我,我知道他们的德行,顶多我把孙子当得到位点,就能拂去他们对我的不满了。
倒是你,你想好该怎么办了没?王炎跟林子武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安社!你再能打,你一人又能打得过天安社吗?听我一句,去找找校方,让校方想办法去化解这件事,最起码都能让你在江大里头好过一些!”
当这些说完,严宽突然一抖身。
手中那根只抽了一口的烟已是燃到尽头,烫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