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琳并没有睡多长时间。
她睡着之后,韩霆忙前忙后,加上外面走廊吵吵嚷嚷,以及梁颖大声调侃韩霆,还有后来韩霆吃早餐之后收拾屋子的声音,都没能把她吵醒。
而韩霆离开时,很小心很轻微的关门声,她却立刻惊醒过来。
躺在床上,沃琳缓缓转动脑袋,环顾宿舍,屋里所有东西都被归置得整整齐齐,比她自己之前归置得还井然有序。
桶里的水已续满,桌子上放着包子和塑料饭盒,饭盒下压着一张纸。
沃琳起床,慢慢走到桌子旁坐下,她认出,饭盒下压着的纸是从她练字的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是一行干练而整齐的字:吃之前记得热一下,饭后记得喝药。
每一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沃琳觉得自己怎么都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她都难以接受,或者说是无法面对韩霆对她的关心。
她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韩霆太优秀,太骄傲,其实她打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她欺骗自己的借口,她是在害怕,怕到头来和当初的肖刚一样,她的付出,只是一场虚幻而已。
缓缓地,沃琳抬手从塑料袋里拿出包子,一口一口吃起来,吃几口觉得噎得慌,她打开饭盒,用一次性勺子舀稀饭喝。
一次性勺子很浅,只能舀出一点点稀饭,她嫌喝着不过瘾,端起饭盒打算直接喝,一个很小的塑料袋子出现在她眼前,是被饭盒挡住的凉拌海带丝。
沃琳的心无法抑制地悸动,她喜欢吃有蔬菜的肉包,她喜欢用凉拌海带丝就早餐。
之前无论是单身们聚餐,还是韩霆拉着伍天明来她这里蹭饭,都没有出现过海带,而她吃包子时都是一个人吃,韩霆是怎么知道她的喜好的。
起身拿了筷子来夹着海带丝吃,是“老北家”的味道,她又吃了一口包子,这才尝出,也是“老北家”的味道,韩霆竟然对她用心到如此地步,她最喜欢吃“老北家”的东西。
沃琳慢慢吃,慢慢品味,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对于韩霆的心态,是典型的“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霆那么骄傲的人,都不怕她的拒绝,她又为什么要畏缩呢,且走且看吧。
不过,以往的教训让她决心,她不会再像和肖刚时那样,为了成就和彰显对方的骄傲,处处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她就是她,她要活出她自己。
吃过早餐,从床底下拉出被她藏起来的脏衣服,沃琳一瘸一拐走到水槽边去洗。
从水桶里舀水洗衣服,要一次次换水,太折腾,她感觉今天的腿比昨天好些了,还是去水槽洗衣服方便。
这会儿单身们大多都去上班了,整栋楼静悄悄的,她走路姿势再难看,也不怕被人看见,也不用担心有人问起她的腿是怎么伤的,想起腿受伤的起因,她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可惜,她还是想得太美了。
衣服洗完,她因站得时间有些久,右腿又开始一阵阵抽痛,从水槽往回走的时候,她瘸的幅度比来时大了很多,姿势也更加别扭,偏偏这个时候,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出现了。
“哟,这是什么舞姿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李磊忽然从他的宿舍冒出来。
沃琳咬牙走路,懒得理他,也顾不上理他,腿越来越疼。
“你们女生都这么喜欢逞强吗?”李磊夺过沃琳手里端着的盆。
手上没有了重物,沃琳觉得腿上都轻松了很多,她缓了口气,反问:“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女生逞强,你该不会是说的曾依依吧?”
“不是她还有谁,昨天才刚上班,就一台接着一台手术的上。”李磊嘟囔。
曾依依前天从家里来,先去了人事科报到,办理了相应的入职手续。
昨天早上一到上班时间,她就去神经外科报到,并要求先轮科,等韩霆进修回来,她再回科室上班,她要跟着韩霆学习。
她的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允许如她的意。
神经科本就缺人手,现在又分成了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两个科室都人手不足,神经外科的主任让她先在科里上班,轮科的事等等再说,并给她排了白班,让她先跟着另外一个医生学习,等韩霆进修回来,再安排她跟韩霆。
才上班没多久,曾依依就跟着老师连着上了两台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的曾依依,还没有怎么休息,听说韩霆要做一台除了姚副院长,就只有韩霆能做的复杂手术,曾依依也顾不上休息了,立即投入手术的准备工作。
韩霆做手术时,全科只要是手头没有紧急事的医生,都进了手术室去观摩学习。
曾依依本就崇拜韩霆,更是不想错过这个学习的机会,从手术的准备工作,到主刀医生离开后的扫尾工作,整个过程,曾依依一步都没离开手术室,更没有偷懒坐下休息。
也就是说,韩霆主刀手术,站了手术过程的约莫七八个小时,曾依依却是坚持了近十个小时,加上之前的两台手术,曾依依在手术室站了不下十四小时。
曾依依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两点多钟,早上她又准时去上班。
原先没有女朋友的时候,李磊吊儿郎当,来去无牵挂,现在有了曾依依,想到这个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的姑娘,李磊怎么都看不进书去。
宿舍楼的静谧,衬托得沃琳洗衣服的声音更加响亮,李磊听得越是心烦意乱,这才打开门出来,本想发脾气,看沃琳一瘸一拐的痛苦模样,硬是把窝了一肚子的火给憋了回去。
“曾依依好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想起抱怨了,早干嘛去了?”沃琳呛李磊。
“那是我一时头脑发热,瞎了眼。”李磊把盆放在沃琳的宿舍门前,他头顶就是晾衣绳。
“是曾依依瞎了眼才对,看中了不思进取的男生。”沃琳边呛李磊,边瘸着腿进了宿舍。
坐在椅子上缓过腿疼的劲,沃琳才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晾衣服。
李磊盯着沃琳的腿咋舌:“我师兄到底把你怎么着了,搞得你又是发烧又是瘸腿的?”
他猥琐地嘿嘿笑:“该不会是我师兄对你思念成渴,迫不及待,而你抵死不从,拼了性命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才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的吧?”
“啪!”沃琳用衣撑子对着李磊的腿就狠狠敲了下去,“闲得慌是吧,那咱俩做个伴!”
李磊疼得嗷嗷叫:“你他妈是女人吗,这么狠!”
沃琳的衣撑子又挥了出去:“还有更狠的呢,你信不信我让你的嘴变成火腿肠。”
李磊一把抓住衣撑子:“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别回头把你自个儿闪得腿伤加重,我师兄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去。”
说完,他一闪身进了沃琳的宿舍,大啦啦歪坐在椅子上,随手从桌子上的简易书架抽出一本书看起来,是沃琳当初在图书室翻译资料时,顺便从图书室借的小说,还一直没怎么看。
晾好衣服,看到李磊手上的小说,沃琳才惊觉:“时间早都超期了,该不会扣我工资吧?”
李磊翻看书封上的借书记录,借书的时间是五月份,撇嘴:“扣的钱够买下这本书了,算了,你也不用还了,就当自己花钱买了一本书。”
沃琳自己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扣的钱何止是够买这本书了,买一套书都够了,这本只是小说的上卷,整套书有上中下卷三本。
顿时有点心疼钱,暗自埋怨自己的记性。
李磊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沃琳的神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语气不屑:“瞧你那小气样,待会儿我去一趟图书室,帮你把书还了,不用扣你一分钱。”
图书室的职工是两个看着他长大的阿姨,他只要说几句好话,再撒个娇什么的,这事保准能办成,这个办法他已经屡试不爽。
结果沃琳还不乐意:“我还没看几页呢,既然你有这么大的面子,还书哪还用这么着急。”
“那我帮你续借行了吧?”李磊有些不耐烦。
“随你。”沃琳适可而止。
“不过,我不能白帮你的忙,”李磊提条件,“你得请我吃饭。”
“没问题,”沃琳答应,模仿李磊的赖皮语气,“我这里只有西红柿和黄瓜,你要是想吃别的,就得自己买菜了,我现在可是伤残人士,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我买菜就我买菜,我要吃春卷。”李磊点菜。
沃琳拒绝得干脆:“其他的都行,春卷得等我腿好了再说。”
主要是她站得久了受不住呀。
“我做,”李磊更干脆,“你只负责动嘴就行。”
他切菜的功夫还算不错,他也会摊面饼,就是焯菜时拿不准火候,配料时拿不准味道,沃琳腿不方便,其他的事就有他来做,沃琳只要负责火候和味道就行。
沃琳对李磊另眼相看:“哟呵,李少爷,你还真是为了女朋友,豁出去了哈。”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李磊今天这一番作为,是在为曾依依谋福利,曾依依前天说过要吃春卷,后来因为她忙得忘了时间,所以曾依依没有吃上春卷。
李磊看起来没脸没皮,其实要面子得很,加之他又是院长家的公子,自带光环和忌讳,要是为了他自己,他绝不主动提出在别人那里吃饭。
“我自己的女人当然要护着啦,难不成还指望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李磊嗤笑,“就是亲生父母,也未必是为了你着想,他们指派给你的对象,也都带着他们自己的目的。”
李磊一半是劝沃琳,一半是说给自己听:“遇到自己觉得对的,就放开了去做自己认为对的,瞻前顾后,到头来,只能徒留悔恨,哪怕付出最后没有结果,最起码自己尝试过了。”
沃琳问李磊:“如果付出之后,留给你的是一场心魔,你还愿意尝试吗?”
李磊站起身,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语气:“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呢,何况是找相伴自己的一生的人,一见钟情那只是视觉盛宴,没有认真相处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他挥挥手里的小说:“我先去帮你还书加续借。”
说完,悠哉悠宅地离开,沃琳听到他走没多远就哼起了小曲,听起来心情不错。
赖皮人物突然说出一番煽情的话,这绝对是故意的,说不定是替他的师兄做说客,沃琳心里对李磊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是谁呀,搞得你自己好像爱情专家一样。
刚才只顾着说话,腿疼的事被忽略,这一闲下来,沃琳就感觉腿一阵阵抽痛,疼得她的额头直冒汗,嘴巴不时地吸冷气。
昨天都没有这么疼,这都过了一天了,按说应该好一点了呀,怎么会越来越疼,该不会真得摔伤了骨头吧,沃琳心里揣测着,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学着韩霆那样,给自己做冰敷。
冰敷过后,疼痛感消失,她的睏意袭上来,喝了中药,关门睡觉。
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
然而,对她一番说教后,自己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光的李磊,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
李烈刚从图书室出来,就碰到了寿卫国,被寿卫国勾肩搭背貌似亲热地挟持回了家里。
梅景琼冷着一张脸,厉声问李磊:“沈娴真的和沈梦蓉在一起?”
李磊下意识看向寿卫国。
“你不用看他,他什么都没说,是你爸告诉我的,”梅景琼几欲发狂,“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你说,你前段时间说去看望朋友,是不是去了沈娴那里?”
李磊劝梅景琼:“妈,血终归浓于水,沈梦蓉是我姐的亲妈,她们在一起没什么不对。再说,沈梦蓉形同于植物人,她只有我姐一个孩子,如果我姐不管她的话,难道让她等死吗?”
“屁的血浓于水,我辛辛苦苦把沈娴拉扯大,就是为了让她去孝顺那个女人吗?”梅景琼一把抓住李磊的手,“儿子,你去吧沈娴叫回来,妈求你了,让沈娴回到妈的身边来。”
“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李磊继续劝梅景琼,“我姐和她亲妈在一起,你有我这个亲生儿子在身边,你的心里再也没有了那根刺,这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不够,不够,”梅景琼哭起来,“你姐是我带大的,我才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妈,我要她回到我身边,我要你们两个都呆在我身边。”
当年的一句谎言,要用一生的谎言来圆,有谁知道她的心里有多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