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柔福帝姬招驸马的消息,像春风吹绿杨柳岸一般传遍汴京城。
世家弟子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柔福帝姬与王世子的恩怨,所以对这场宴会并不期待。
可全汴京的勋贵子弟,都收到了这份邀请,他们就算不想去,也必须得去。因为邀请他们的人,是当今的皇后刘氏。刘皇后说,天下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唯我赵国儿郎冠绝天下。
再者说来,自赵国开国以来,为了防止外戚祸乱朝堂,驸马不允许在当朝有官职,因此,尚公主也是个断绝官路的活儿。
平民百姓看来光芒万丈的驸马爷,其实背地里活得一点也不自在。
在这场与皇家的联姻中,帝姬的地位远远高于驸马。若是两人恩爱还好,可一旦对不上眼,那驸马这辈子估计都碰不着帝姬的身子。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驸马还不能去找别的女人。
要是赶上好时候,帝姬在旁边和别的野男人戚戚我我,驸马看见了也不能说出来。
所以了解情况的勋贵子弟,大多不愿做驸马。
可平民百姓不知道啊,特别是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收到请帖的时候跟打了鸡血似的,去各个衣铺逛来逛去,不过半日,衣铺中的华美衣袍几近脱销。
一些裁缝手艺好的小娘子抓准商机,连夜赶制几件样式大方的衣袍,第二天就能赚两钱银子,都能赶上平时半月的用度了。
老爷们蹲在门槛上端着碗,看着屋里忙碌的媳妇儿,脸都要笑烂了。“俺里娘,则一读书衣豆风咧吧(这些读书人都疯了吧),这旁三东西买地则咩得劲(这破东西都能买的这么带劲)。”
士子们听到老汉的话,看他笑得那么开心,以为在夸奖他们,便回以礼节的笑意。
......
秦墨轻轻摇着躺椅,满口之乎者也。
秦曦剥开葡萄皮,核肉分离后,再将果肉喂到秦墨口中。
之乎者被嗯嗯嗯所代替,直到秦墨将葡萄吞下,秦曦才问道,“四哥,这葡萄甜吗?”
秦墨侧过头,看着秦曦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甜不甜,你自己吃一个便是了。”
秦曦吞了口唾沫,摇头道,“四哥读书辛苦,这些是大姨母专门让内府给你准备的,我怎么能。。。”
说罢,小女孩又吞了口唾沫。
秦墨看她这个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啊,想吃就吃呗,读书能有多辛苦?我这可没那么多讲究。”
秦曦羞怯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颗葡萄,剥开皮后,放在手心端详。
秦墨笑道,“你是要把葡萄吃出花吗?”
秦曦羞地满脸通红,将葡萄喂进嘴里,兴许是太急了,清澈的葡萄汁顺着嘴唇流出来,滴在衣裳上。
秦墨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擦去她嘴上的果汁。
“你看你,吃的时候都不文雅点,大房那边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么?”
“四哥,你不是不在乎这些吗?”
“好好,我不在乎这些,你随便怎么吃都成。”
秦曦开心地说道,“大姨母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给我们三房送葡萄,这个时候的葡萄可精贵着呢。”
没等秦墨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回道,“好像是你和爹爹在书房谈话后,每日都有人送来大房二房才享受得到的用度,就连冰都有三房的份额了。”
秦墨沉默片刻,小声道,“约莫是大姨母心中有愧,想起了我们终究不是下人,应该享受秦家的少爷小姐应有的待遇。”
心中却想到秦纵横,他名义上的爹。
随即嘲讽地笑起来,秦曦不解地看着他,他摸了摸秦曦的小脑袋,秦曦便不问了。
【秦纵横,你是想到当年被你遗忘在角落的母亲吗?还是说将我作为弃子心中有愧?便想在用度上补偿我们,以弥补心中的遗憾。】
“若是之后还有什么额外的用度送来,都拒了吧,咱们不需要这些东西。”秦墨淡淡说道。
秦曦有些吃惊,问道,“为什么啊,这可都是平时三房没有的好东西!”
“若是想要,拿银子去买就是了,我这里还有些钱,银子是不缺的。曦曦,你我终究会离开秦府,他们的看法,都不重要。秦府的小姐,哪有修行者自由?长兄为父,我自然不会害你。”
秦墨爱怜地看着秦曦,秦曦懵懂地点了点头。
秦府并不简单,这里鱼龙混杂,人心又隔着肚皮。
可秦府也简单,只要秦纵横是个什么想法,其他人也会顺着他的心意去做。
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本性,秦墨心知这些用度都是府中的人精们揣摩出来的。
可他本就与秦纵横形同水火,与其之后触怒秦纵横后,又将这些待遇取消,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这些东西,省得秦曦受大房的白眼和冷言冷语。
这时,文诺优哉游哉地走回院中,一眼看到了那盘散发着诱人色彩的葡萄。
秦曦恭敬道,“师父。”
文诺点头后,继续看着葡萄。
“秦四公子,这是什么呀,还是头回儿见呢?”文诺揶揄道。
八面玲珑的秦墨哪里听不出文诺话中的调侃,翻了个白眼道,“不是背着你吃好的,平日本来就没有,往后也不会再有。”
“哟,还是个稀罕玩意儿呢?”说罢,从盘子里捻起一颗塞进嘴里,唇齿微动,吐出皮核。
咂嘴道,“有点酸。”
“酸你可以不吃。”
“啧啧,对了,这几天汴京城的士子都要疯了,不是说尚公主不能有官职吗?那这些心系天下的读书人为什么还妄想着做驸马?”
秦墨瞥了他一眼,“天下士子何其多,能跨过会试这道坎化龙的又有几个?自古以来读书人多是穷苦人,大部分人读书求的不是一身所学抱负天下,而是通过会试摆脱现在的穷苦日子。”
文诺轻笑道,“所以在他们看来,能做驸马就算攀上皇家的高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惜啊,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咯。”
秦墨皱眉道,“你是在拐着弯讽刺我黑箱操作吗?”
“哇,你怎么知道。”
“。。。就算被我戳穿你也假装否认一下好吗?”
“抱歉,我乃诚实守信小郎君,不会说谎话。”
秦墨,“。。。”
文诺又吞下一颗葡萄,含糊道,“对了,你去参加宴会的话,会带人去吗?”
“带人?”秦墨疑惑地看着文诺,“带肯定会带,毕竟我现在代表着秦家的门面,多少得带个车夫去吧。”
文诺做个驾车的姿势,“你觉得我怎么样?”
“哈?你?驾车?堂堂南音真传大弟子居然还有这种爱好?哦,抱歉,用词不当,是原真传大弟子。”
文诺挑眉道,“怎么?就不允许修行者有下里巴人的爱好吗?”
“啧,你要是真喜欢,我就去要辆马车让你天天驾。”
“装傻是吧?”
“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秦墨悠悠地看着蓝天,“我可不保证柔福也会在。”
“她是你内定的媳妇儿,江湖道义我还是懂的,我去不是为了见她。”
“那你是去见陆昭?”
“碰碰运气吧,想和他聊聊。”文诺轻描淡写道。
“万一是最坏的结果怎么办?”秦墨问道。
“最坏?”文诺忽然笑起来,“最坏不过拔刀相向,这种结果,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啧啧,修行者都这么暴力吗?”秦墨揶揄道,“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曦曦,你以后不能这样啊,咱们是书香门第,凡事先讲道理,说不通再动手也不迟。”
秦曦望了眼抿唇不语的文诺,怯怯地点头。
文诺似乎情绪不高,站了会儿就往偏房中走。
秦墨出声问道,“文诺,如果柔福还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文诺没回头,低语道,“喜欢?她当年真喜欢过我吗?如果没喜欢过,这个‘还’字,用词不当啊。”
说罢,文诺进了偏房,轻轻合上门扉。
秦曦悄悄回头,看到四哥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个笑容,是他几天来最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