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为善多者上天，为恶多者入地，其间有八热、八寒、游增、孤独等十八处，曰为十八泥罗地狱。

    王世充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善人，恶人嘛，还谈不上。如果真要说，他觉得自己是个“老好人”。

    他并非隋人，而是正统的西域胡人，本姓支，也就是九姓胡，所谓的昭武九姓。

    后来王世充的阿耶支收入赘到了霸城，成了赘婿，他这才随了母姓，在王家，他更接触到各种珍藏典籍，其中尤甚研究兵法、占卜和天文历法。

    开皇年间，王世充因为战功被擢升为兵部员外郎。后来晋王杨广登基大宝，巡游江都，在江南一带混的风生水起的王世充，看到了自己的机会，多年的努力换来隋帝的宠信，这才有了这个江都宫监的职位。

    这个职位在朝中说大不大，却也不小，只要杨广巡游江都，必会日日召见他，询问江南大小事宜，因此私下人更愿意称他为——总管。

    江面上，烟雾弥漫，水流湍急。

    一艘高达数丈的巨型艨艟，在江面稳而迅疾前行，上有船舱三层，士兵分列密布，巡守四周，在其后，还有几十艘体型较小的艨艟，皆载满士兵，扬帆前行，拱卫这艘巨舰。

    巨舰两厢开掣棹孔，有驽窗矛穴威慑，震于前后左右，两舷各开五处桨孔，橹手摆弄船桨，拨动江面，泛起阵阵涟漪。

    船舱三层高处，一扇窗牗对立而开。

    两名男子结跏趺坐，同时静默，望着窗外江面上的潺潺流水，听着两岸嘈杂的叫喊声，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又没入水中。

    左侧的壮汉面色微黑，高鼻深目，配上圆领黑袍，披头散发之样，整个成了黑炭，只是那一身肌肉块垒，让人看去不禁望而生畏。

    这黑炭便是王世充，此时他一只手正扣着脚丫子……

    可是对面坐的和尚却浑然不觉，和尚名为贾阳，头皮光亮如透澈的江面，还点了几个疤，却穿着一身甲衣，他是王世充的心腹，亦是一名僧人。

    看着这滚滚江面，王世充忽然道：“人在船上走，船行江不行。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佛家事事讲求菩提心，但若一个人心存了杀念，便会落了下乘，不戒，你说某是一个善人，还是一个恶人呢？”

    不戒就是心腹贾阳之前的法号，虽名不戒，可佛教的四大皆空，却全被他一一破了，贾阳笑道：“我从山中来，欲往山中去。

    以前做僧徒时，事事都要遵守佛规，可是那些教中僧徒，人人都要踩着他人往上走，一个方丈主持的位子，我等了十年，足足十年，又如何？

    我杀了师父，成了新主持，教中僧众无一人服我，皆畏我、惧我，后来被官府通缉，这才得以被总管所救，我又是善人，或是恶人呢？”

    王世充一愣，旋即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斟满两盏酒，“不戒，请！”

    他不信佛，却喜欢佛偈，喜欢这个不戒，喜欢与其打机锋，来论证以前幼年诵读诗书的过程，论证自己这些年的官场沉浮。

    人在船上走，说是空手，却要拿着锄头，这本就是矛盾体。贾阳说是从山中而来，却要往山中去，这也是矛盾体，王世充所问的善于恶亦是矛盾体，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吧，只是人人眼中所见不同罢了。

    佛眼中看到的是众生皆苦，魔看到的却是众生皆乐。

    勤王令发出后，逐渐传到了江南。

    王世充作为杨广一帮小弟中的头号人物，这些年一直干着两件事：修建楼阁、镇压起义军。

    在任江都宫监期间，亭台楼阁修的如火如荼，却闻天子被困雁门，王世充自觉表现的机会来了，这才紧急挑选了两千好手，在江都郡紧急调令了几十艘大小不等的艨艟，一路北上而去……

    “这方才不到两日时间啊，都过了荥阳，马上到东都了！”王世充一番感叹。

    他不日前才看到勤王令，若非有这大运河为依托，岂能这么快就能北上到洛阳，要是换做陆路，至少得十天半个月，到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那群饥饿如牛的人可都是拱盘子的好手，到时怕连个菜渣子都不会给自己剩下！

    贾阳作为心腹，有幸一路乘舟，跟着王世充北上。这才目睹了运河两岸的发展，江南繁华的贸易，贩夫走卒肩挑货物，那些大河两岸的古渡口、商埠，每日吞吐量比以前大了十倍不止，光是那些渔船都排满了河道两岸！

    作为一名僧徒，贾阳也不得不对当今隋帝竖起大拇指，人人都说大运河道底下埋骨无数，光是开凿运河，杨广就征发民夫百万不止，天下无不怨声载道，他们只看到隋帝乘龙舟巡游江都，却没看到这运河带来的无数好处。

    这就是人，即使你做了天大的好事，在一些人看来，只要是伤害他的利益就是错的。但是，在王世充和贾阳看来，杨广现在的身影就如皇皇烈日，在两人心中无限放大！

    虽然大隋在平齐灭陈战役后，天下一统，但是作为继承人的杨广敏锐地意识到一个弊端，那就是南北问题。

    天下长期分裂，无论是人口、语言、经济发展等，全都集中在北方，尽管在晋末元帝衣冠南渡，北方的门阀世家跑到了南方，但是这也成了祸端。

    南北朝以来，江南门阀林立，有巨商大富者良田千亩、童仆近万，豢养私兵，建造戎器，常年与朝廷对立，地方官府难以行法，危害甚大，杨广这才决定了——修渠！

    修大渠、长河，将这下天下海河一一凿穿！

    只要南北贯通，他便可以时常南巡……

    运河两岸早已不是从前，往日荒凉的河岸，此刻遍地里巷宅舍，甚至充斥着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酒楼茶肆、舸舰迷津，尽是青雀黄龙之舳。

    王世充一行如今船行的这段河道，便是通济渠，自东都洛阳沟通黄、淮两大河流的水运，通济渠南连山阳渎到江都，北连永济渠直通涿郡（今北?京）。

    为了能够尽快抵达雁门郡，所以王世充才选择了这条便利的水运之路，先走大运河北上到涿郡，在从涿郡出发，直奔雁门！

    按照王世充的计算，这条路子若是快的话，最多六七日便能到，如何表现，他早有准备，这是作为一个头号小弟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