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体乾亡魂皆冒,我不过按工作职位要求通报消息而已,咋还惹上杀身之祸了呢。
只一秒的功夫,老王公公便实现了精准的面部表情管理,眼神哀伤凄厉,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通”,然后重重一个响头磕得额头血肉模糊。
王体乾泣道:“陛下,奴婢这条命陛下随心可取,不过奴婢冤呐。
若是奴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陛下一世之圣名……”
万历方才也是气昏了头,现在王体乾把现场搞得如此恶心,他烦躁之余脑子也冷静了一些。
王体乾的秉性他清楚,在主子意志默认的范围内做一些小动作没问题,若是完全违逆自己的意志,这个奴才还没有那么大胆。
“杀你一个奴才便污了朕一世之英名,老狗你怕是想多了吧?
再说了朕哪还有英名可言,百年之后大明的史书中恐怕会多一个昏君罢了……
说一个理由吧,若是朕能信服了你就不用自裁,否则……”
这是死鸭子嘴硬呢,哦,用文官的话讲便是皇家的威严。
王体乾面色古怪,皇帝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不过自己要想把皇帝的面子圆了,就得抖搂出福王的老底子。
这个选择……它一点儿也不难啊,文官已经提供了充足的dànyào。
沉吟了三秒,王体乾果断地秉道:“启奏陛下,这事儿听那个嚎得最厉害的御史哭诉,福王殿下当日入京以后在大街上撞翻了一个山民,山民口吐鲜血伤势颇重,而福王殿下拒绝救治山民,而后还要挥鞭抽打。
后遇南城兵马司校尉制止,福王殿下继而挥鞭抽打校尉,直到一名进京应试的举子出面,福王殿下这才停手,因此……“
福王几次暗示,王体乾却是“毫无所觉”,完整地将他当日的辉煌壮举一一陈述。
万历听着听着便面无表情了,直愣着眼看着福王道:“此事当真?”
这是废话,王体乾如何敢当着皇帝的面攀诬福王,万历不过是对儿子的暴戾举动有些震惊。
在他和贵妃的面前,福王可是乖巧如幼虎,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面目吗。
福王杀气腾腾地看了眼王体乾,急道:“父皇您是不知道那个刁民的恶状啊,明明已经看见了儿臣的车驾过来了还不避让,这就是藐视皇家威严呢!”
万历怒道:“这么说就是确有其事了,畜生啊!
山民如何避让与你,莫非你公开了藩王的仪仗,莫非山民识字?”
王八羔子,你侮辱朕的智商啊。
福王缩了缩脖子道,“儿臣当时明明已经喊了不要挡本王的道,他不是耳朵聋了便是故意挑衅,这可怨不得儿臣!”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万历的三观开始崩塌了,从前怎么就一点儿没发现这个混账东西如此不堪,“孽畜……”
奉天殿,也就是皇极殿的断壁残垣前,十多名御史言官依旧在嚎哭着。
“藩王擅自入京,前古未有之奇祸啊,大明危矣!”
“太子殿下安坐东宫,而福王乔装入京,这是要乾坤颠倒东宫易主吗?”
“天子脚下烈日当空,皇室子竟然当街淫秽,三皇五帝以降,春秋礼易大成以来,从未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举也!”
“千古未有事,竟出大明朝!”
……
御史们的哭嚎内容越来越劲爆,维持秩序的禁军背后的冷汗顺流而下,形势越来越紧急,他们却对这群大爷无可奈何,领头的校尉焦急地看着乾清宫的方向,但没有任何人前来。
周嘉谟跟左都御史张问达、大理寺丞邹元标、鸿胪寺丞李可灼、刑部尚书黄克缵齐聚一堂,黄克缵皱眉道:“张公,奉天殿那边?”
张问达霸气十足道:“黄公放心,这回的事儿手拿把攥,陛下理亏心头自然有数。
咱们这位陛下虽然性子倔了些,不过总体尚能顾得道统,福王的事儿陛下不会死犟到底的。”
这话便是欺负万历老实讲规矩了,皇帝的悲哀就在这里,您是至尊不假,不过至尊也还是人,只有一颗脑袋,而他的对手却是满朝的聪明绝顶的大臣。
几十个脑袋随时随地都在算计着皇帝一个人,任何一个性格特点都被梳理了一遍又一遍,这样的情况下,老实讲规矩的皇帝如何玩的过大臣。
讲规矩的时候玩不过,那就只好不讲道理了,比如嘉靖动不动廷杖打死几个大臣,他老人家从来也不把祖宗规矩放在眼中,这样的皇帝跟臣子们还有得玩儿。
万历显然已经让臣子们研究透了,在场的各位大佬虽然有些担心,却并非是对万历的不放心,而是对事后如何分蛋糕的担忧。
黄克缵道:“陛下那边老夫不甚担心,老夫忧心的是顾子轩那个小畜生。
从他这几次的表现来看,这可不是一个吃亏的主。
他帮咱们阻挡了叶向高回朝,拿下杨镐以后仍然推荐熊廷弼镇守辽东,勋贵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而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几个豪商,他们甚至承诺依旧不会插手朝政。
这可不是顾子轩的作风,也不是勋贵乐意见到的结果,他们图什么,老夫可从来不信世上有不吃屎的狗!”
这话粗俗众人齐齐邹眉,不过想起勋贵的德行,大家伙儿都释然了。
李可灼道:“诸公不必烦扰,他们这会儿的力气全都放在了开拓南洋。
以老夫看来,他们虽然承诺了不插手朝政之事,不过南洋那边的事儿于咱们而言同样的水泼不进。
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开拓南洋之事咱们同样不插手,长远来看,这非常公平。”
邹元标道:“长远来看的确如此,可三年以后、五年以后,又或者到皇长孙……”
这就是政客的通病,肉要自个儿吃完,还要保证别人绝对不能碰到自己的碗。
周嘉谟笑道:“不论如何,这都比阉宦乱政好得多,退一步至少也能让东林日后fǎngōng倒算投鼠忌器。
有了这些,咱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放手一搏呢。
明日议决方阁老,然后便是重组内阁,咱们卡在今日这个点儿上发动,便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张问达点头道:“不错,今日发动陛下一来理亏,二来进退失据,自然不会对明日议事多加干涉。”
周嘉谟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几把老骨头都一块儿凑个热闹吧,御史们固然铮铮铁骨,不过终究人微言轻,恐不足以震动陛下。”
一群大佬统一了意见,风萧萧兮铁了心要搞事地杀向奉天殿,哦不,皇极殿……的废墟。
福王捂着脑袋瓮声瓮气道:“父皇您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儿臣以为那群疯狗不会善罢甘休的。”
敲了福王的脑崩儿,万历的手反倒比较酸痛,他甩着手腕子恨道:“你也知道那是一群疯狗,可你还敢在京师如此肆无忌惮,孽畜你可气死朕了!”
王体乾好容易捡回一命,这会儿已经主动选择下岗飘去了殿外,万历想找个人抱怨一声都没有人。
想要倾诉的时候无人倾听的痛苦谁能理解,万历看着福王无奈地感慨着。
万历冷笑道:“朕的性子让他们琢磨透了,他们这是欺负朕从不妄动天子剑啊。
明日便是内阁重组的日子,既然你入京一事已经暴露了几天,而朝臣们这几日引而不发,便是掐准了日子在今天发动。
如此一来朕为了给你这个畜生擦屁股,哪里还有工夫干涉他们的事。”
万历这是真急眼了,最疼爱的儿子暴露了从未显露的面目,万历恢复了以朕自称,还破口大骂脏话连天,这同样是一个从未暴露的万历。
福王讪讪道:“那……您就下令将儿臣圈禁一个月吧,宗人府那边也要闲得浑身长毛了。”
万历怒道:“你倒是想得美,你圈禁一月便在京中多待一月,满朝文武还不得疯了。”
福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皇家也让这群王八蛋欺负得太狠了。”
万历冷冷道:“孤家寡人可不是说说而已,为今之计,咱们只能冷处理。
明天你就滚回洛阳去,剩下的事,朕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到哪个程度。”
顾子轩看着常远领着几个精干的百户跪在面前,这群杀才个个披甲顶盔,长刀磨得雪亮,肩上背着长弓,个个双眸血红杀气腾腾。
锦衣卫不光是密谍机关,究其本质他还是一支精悍的武装力量。
顾子轩打量着嗷嗷叫的下属,喝道:“都准备好了吗?”
常远抱拳道:“千户放心,密谍来报‘货柜’已经送进了宫中,永宁侯府那边已经全神戒备!”
点了点头,顾子轩高声道:“弟兄们,这一趟买卖我已经秉过了督公,督公的意思是他年纪大了,他对咱们的事不阻止、不干涉、不支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次行动截至目前陛下并不知情,咱们的行动往小了说是先斩后奏,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
这一锤子买卖,成了,我保你们五年之后个个都能搏个封妻荫子。
败了,我就陪你们一起上菜市口走一遭!
现在我唯一能给你们的保证,便是咱们这次的行动是为国诛除奸贼,为朝廷剿除敌寇!
你们要退出的现在还来得及,不过得委屈你们关一天的小黑屋,一天以后就能出来。”
……
没有一个人迟疑,萧源亢声道:“千户您也忒小瞧咱们了,唐人说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古人都有这份志向,咱们的志气总不能弱了!
我萧源本是堂堂的天子亲军,蹉跎了几年岁月现在都快成厨子了,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众人哈哈大笑肃杀的气氛顿时破功,常远高喝道:“千户您就别忽悠我们这些大头兵了,您要是耽搁了咱们的前程,日后可是补不回来的。
论出身您是一等一的高贵,传袭两百年的镇远侯府世子,皇长孙唯一挚友,陛下的忘年交……
有了这一切,属下实在想不透您有啥理由做出对不起大明的事儿。
今天的行动虽然看似等同于谋逆,不过属下相信千户您还没疯,我也相信弟兄们眼睛没瞎。
啥也不说,这一票,咱们右上所……甩了!”
萧源大喝道:“甩了!杀!”
胡开山怒喝道:“杀!”
曹冉:“杀!杀!!杀!!!”
许谦:“杀!!!!”
堂堂一群天子亲卫军官,此时却是个个匪气十足杀气冲天!
顾子轩亦是热血沸腾,拔出了绣春刀呼啦一声劈断了桌角,怒声大喝道:“杀!干他娘的郑国泰,老子忍你好久了!”
Ps:票啊所有的票啊,太饿了……
感谢虎啸龙腾、我是明粉两位书友的打赏,无雪拜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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