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长进不小啊。”李桐光笑呵呵看着韩玉春的文章,随口夸赞,“下一科,娘子定能夺个魁首回来。”
“你净是捡一些好听的话来哄我,这文章太过中庸,难以给考官留下什么印象,还是要请先生来好好教导才行。”韩玉春叹道,“咱们大林朝虽说已然许可女子为官,可说到底又不能去上县学府学,仅凭着自家教导,又有几人能得中呢?”
韩玉春既然已经从贱籍中脱了出来,原本的功名也就归还给了她。虽说已然是食朝廷俸禄的五品宜人,但她原本秀才的身份也在,也是可以去参加乡试考举人的。
她现在是李桐光的夫人,籍贯也就归到了京城,可以和河北的秀才一同应试,考取功名。
这种事在大林朝其实不稀罕,很多朝中大臣的原配夫人,若是当真有才学,都会去试着考一个功名出来。如果真能考下来,这是非常长面子的。当然,既然夫君已经在朝为官,其妻即便是拿到了举人的功名,也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被授予什么官职。这是朝中的一种默契。
韩玉春本就做好了打算,她奔着的不是举人,而是进士!若是能够考中进士,即便是要等上三年五载,那也一定会谋得一官半职。到时候既在官场当中,她就有机会给自己的家人昭雪冤狱了。
这件事儿她想由自己来完成,若是依靠着李桐光的话,她怕多少会留下些遗憾。不过韩玉春也不是没想过,如果自己考不中怎么办。她跟李桐光说明白了,就许下十年,十年之后若是不中,便由李桐光替她出头。
李桐光放下了手里的文章,推着韩玉春到镜前坐好,拿起木梳帮韩玉春打理起头发来。他一边梳着三千青丝,一边叹道:“你怎就是这样执拗的一个性子?若说旁的我还能帮上忙,这读书的事情我还当真是不明白。道家经典我倒是背得烂熟,可要我写出什么文章来,也是没辙,更别说四书五经了。若是我师兄在这里才好,他这个人最好读书,说不得能帮上什么忙。”
“你我在京城,师兄在青要山,总不能有什么问题修书讨教。”韩玉春一笑,“还是请个先生来家里教我吧,你要是不嫌我抛头露面会给你丢人就好。”
“夫人觉得我小气吗?”李桐光一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青要山的坤道们提起剑来那是能杀人的,我还会在乎我家夫人请先生到家里来教书吗?你觉得请谁好,自去安排,不必来问我。”
“那好,有一位学政姓于,如今已经赋闲在家,我想请他来教我读书。”韩玉春一笑,“那老先生已是耳顺之年,觉得年老体衰才退下来的。要是请他到家里,得小心招待着。”
“于学政……”李桐光摇摇头,“我没听说过,但可以差人抬轿子接送。再买点好茶叶、文房四宝、书画绣卷送到府上做礼,应当就不错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是求着人家,还要执弟子礼。”韩玉春微微点头。
李桐光应了一声:“那你去办吧,最好你亲去登门拜访,显得礼数周全些。订下了之后约好一旬几堂课,都是你自己拿主意,不必问我。”
又强调了这么一遍,李桐光开始给韩玉春盘头发了。这种事是熟能生巧,虽说可以由下人来做,或是韩玉春自己动手,但是李桐光偏爱挽起爱妻秀发的感觉。只要得空,每日晨起必然帮韩玉春盘发。
只是蒙得圣恩,李桐光这个位置特殊的千户,也要每日里去参加朝会,五更便是要在朝班等候了。他心疼韩玉春,不肯要爱妻每日起得那么早,是故已然很久没有为韩玉春盘发了。
“也得亏是圣上去青要山听经,若不然还没有这一日的清闲。”李桐光打趣说。
“你月月有假,不过是手里的案子太多,不肯歇息仍要去衙门罢了。”韩玉春回道,“案子是办不完的,这衙门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衙门,若是觉得累了,便是歇一歇吧。”
“哈哈哈,劳夫人惦记。”李桐光应道,“为夫我正在最好的年纪,精神头好,又有足够的闯劲儿,若是不做出点成绩来,有愧于圣上这般宠爱。”
“夫君,其实此事也为我所忧。”韩玉春叹道,“与圣上亲近便是了,可圣上居然还会微服到咱们家中饮酒……你若是朝中一品、二品大员也罢,五品的千户这样受宠,怕不会被人比作弄臣,不过是任圣上狎昵罢了。伴君如伴虎,夫君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娘子你不必担忧。”李桐光木梳一顿,转而拍了拍韩玉春的肩膀,“我这功名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弘武大会一道道关隘闯过来,满天下都晓得,谁敢说我这功名得之不正?而且圣上与我有不可与外人谈的交情,你便是将他做我的朋友便是。来到府中宴饮的不是皇帝,而是我的朋友黄琦。”
“自古来,君王是没有朋友的。”韩玉春眼角微垂,“既然是帝王,哪怕是幼年天子,那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不要乱说话。”李桐光皱了皱眉,“娘子多虑了,圣上他和别的皇帝不一样。更何况,刘备也是帝王,刘关张三人还桃园结义呢。”
“夫君,你这话说得好像你见过别的皇帝似的。”韩玉春叹了一声,“桃园结义是戏文里的说法,更何况结义的时候,刘备还不是一方诸侯,不过是个织席贩履的走卒贩夫而已。一个编草鞋的,一个卖枣的,一个屠户结为兄弟理所当然,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绅和一个沿街乞讨的乞儿引为知己,那就少见得很了。”
“唉……夫人不必多虑。”李桐光叹道,“为夫自当谨慎小心。更何况,为夫还是要往上走的,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就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了。更何况到了那个位置,便是有人说闲话,又能怎么样呢?若是怕旁人比我作弄臣,夫人便是多虑了,不必理会那些小人。”
“如此说来也对,有志气是好事……仍要多加小心。”韩玉春又点了点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梳好了,娘子你瞧瞧如何?”李桐光转手抓过一面小镜,放在韩玉春的脑后,让韩玉春瞧样子。
“有点歪了。”韩玉春一笑,“不过只要是夫君你梳的,那便是好的。”
“嘿嘿嘿……”李桐光傻笑几声挠挠头,“那便是如此吧,不改动了。娘子随我去用早餐吧。”
这边拖着韩玉春的手肘等她起身,李桐光却是眉头一皱,转回头去看向门外。
韩玉春有些紧张:“又有急报吗?”
“嗯。”李桐光点了点头。
他回应过后过了四五个呼吸,才是透过窗口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门子双手托着一封信跑过来。到门前高声道:“大人,天灵卫内报,自青要山由百里阵传来。”
李桐光眉头一挑,推开门接过文书,见其上一方大印,心中更不宁静——这是皇帝亲发的公文!什么事情这么急,非得是送到家中不可,留到去衙门的时辰都不行。
挥挥手让门子退下,李桐光转回到中堂拆开信函。未等读,韩玉春提着李桐光的常服走过来了:“这么急,怕是要忙了。让我来给夫君更衣。”
“不着忙。”李桐光笑了笑,“也可能不是什么大事,待我读完了公函再更衣不迟。”
展开文书的时候,韩玉春识趣地退了几步。天灵卫每日里处理的东西都是机密,她虽是五品宜人,却不是公门中人,断不能在这种地方给李桐光增添麻烦。
李桐光读过几句,眼睛便是直了,再而手跟着抖起来,嘴唇也在微微地颤。
韩玉春见状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心想莫不是远在青要山的皇帝莫名其妙免了李桐光的职,乃至于降罪于他了?不然为何会是这个表现?她试探着唤了李桐光两声:“夫君……夫君!”
被韩玉春这么一唤,李桐光似是回过点神来,颤颤巍巍抬起头来,转看向韩玉春,指着这公函:“这……我……他……”
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李桐光最终是长叹一声,两眼翻白,退两步险些栽到在地。好在是韩玉春腿脚快,忙上前两步一把搀住,才是没让李桐光倒在地上。
韩玉春慌了神,扶着李桐光坐好之后便是要喊下人来请郎中,却是被李桐光拉住了衣袖。李桐光紧闭着眼睛连连摆手,一声不吭。
“桐光,你可别吓唬我,你这是怎么了?”韩玉春没见过向来意气风发的李桐光这般做派,忧心得紧,“你倒是说啊!”
李桐光咬着牙把公函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啊?”韩玉春最初还是不确定,却终究是接了过来。扫视一遍,韩玉春也是大惊:“你师兄是平南王世子?现已经被擒?”
李桐光重重点了点头:“发函全国啊!这就是坐实了!不日押解回京,再行议审,圣上亲判……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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