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妇坳村，一行四人一鬼，死气沉沉。

    “没了，什么都没了，线索断了。”李桐光长长叹了口气，将一块布头递给郭子衿，“要说证据的话，这是唯一的发现了。”

    郭子衿借过那块布头，黑的，破破烂烂，沾满了泥砂，勉强可辨一个夔纹的样式，还是残缺不全的。郭子衿长叹了一口气，问：“水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桐光一边穿衣一边说：“河里面有一条暗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凿出来的，那里通向了别处，许是山中，也许是暗窖。可那处暗道却塌了，应当是人为的，我见到了有些石块上有器具打砸的痕迹。”

    “那这块布头又是怎么回事？”周贤问。

    “这块布头当时埋在塌陷的暗道当中，就露出一个角来。”李桐光解释说，“河里漆黑一片，即便以我的目力，也很难分辨这块黑布与周围的泥沙有什么不同，若不是伸手摸过去了，怕是要错过。”

    “这线索确实是断了，有这块黑布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周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叹一声，“不过我们现在倒是能把事情捋清楚了。”

    郭子衿已经有了些想法，却还是对周贤抬手示意了一下：“你先说。”

    “那个邪教教主，从陈渊这里租鬼，是为了让这只小鬼在水下运送本被载在船箱当中的女子。”周贤伸手指着河面说，“祭祀的时候，河面上腾起火焰，既是为了加热从而触动船箱当中的机关，也是为了遮蔽那些信徒的视线。船箱翻在水中之后，被献祭的女子落水，由这头小鬼掳走，从暗道运送到别处。”

    “这阉人受这么多信徒供奉，照理来讲不应当缺贩卖人口的这点钱。”李桐光皱着眉头说，“他把这些女子掳到哪儿去了，是囚禁起来还是卖与何人了，咱们不得而知。

    “但这其实也算得上是所有消息当中，最好的一个了。”郭子衿的面皮抽动了一下，“无论他要拿这些女子做什么，终归是有用处。除非是献祭给妖邪作为血食这类最恶劣的情况，不然那些姑娘很可能还活着。咱们可以找一找，这条暗道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这么做的意义其实不大。”周贤缓缓摇头，否定了郭子衿的建议，“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邪教教主绝对不是贼首。在他被捕之后，立刻有人出动了大量人马来为他扫尾。既然他们能够杀害这些村民，烧毁这座村庄，刨塌那条暗道，那么暗道的出口肯定也已经被他们处理过了。”

    “接着说。”郭子衿算是同意了周贤的说法。

    周贤指着远处的山林说：“那些女子不过是寻常人，被关在船箱当中，猝不及防这么一翻，落水时一定没有闭气，所以这条通道绝对不会长。不然这些女子，就会淹死在水里。而如果要是想淹死她们的话，那个邪教头子就不必再找陈渊租鬼，做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只要出口处高于河面，无论是暗窖还是直接出到地面上，这暗道能通的地方多着呢，离咱们也不会太远。”

    “不错，是这么个道理。”李桐光说，“既然有人为这个教主收拾首尾，不能说做得滴水不漏，那么肯定也是有诸多布置的。咱们现在去找那条暗道的出口，用处确实不大。”

    “所以咱们手里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块布头。”郭子衿把手里的这块布攥得死死的，咬牙切齿，“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所图一定甚大。”周贤叹了口气，说，“郭师兄，虽然这句话不太好说出口，但我还是要劝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你说什么？”郭子衿忽然瞪大了眼，像从未见过周贤一样，仔细打量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郭师兄，你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周贤一手搭住了郭子衿的肩膀，“从屠村这件事，我们就能知道，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结构严密的组织，他们行事果决心狠手辣。而从关于那个邪教头子的判决来看，这个组织必然牵扯甚大，至少在大理寺里有他们的人。”

    “仅仅如此，你就想让我退缩吗？”郭子衿皱着眉头说，“那可是一条条人命，你就不想为这些亡魂伸冤？眼前的景象不能触动你吗？”

    “我想，我也确实被触动了，可你仔细想一下那个教主的所作所为，仔细回想一下这个案子里的各个关节。”周贤的手在郭子衿的肩头重拍了两下，“那个阉人教主，他存在的意义，只不过是为了给这个组织敛财。掳掠女子这件事，很可能只不过是顺手为之，根本不是他行事的重点。你也说过，这种假托自己是神仙下降的邪教在全国遍地开花，这是我们几个人就能对付得了的吗？”

    “仅此，你就要我袖手旁观吗？”郭子衿拂掉了周贤的手。

    “这不是天灵卫的案子，只是一开始错被当成了天灵卫的案子，你在官门之中不会不懂这点道理。”周贤苦笑着摆摆手，“我让你回想这个案子里的各个关节，你想了吗？郭师兄，不能因为这个案子一开始是由你接触的，你就要对它负责到底。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鬼怪妖魔，或者是炼气士掺和到这件案子里——陈渊这头蒜不算——说到底，这个案子就该归大理寺和顺德府来管。你逾矩越权了知道吗？你不能越俎代庖。”

    “郭师兄，我觉得我师兄说得对。”李桐光也跟着劝道，“而且你身上还背着命令呢，要求你立刻返京。抗命这种事往小了说罚俸，往大了说，可是要杀头的。”

    郭子衿沉默了片刻，往后退了两步，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我早就想到那些姑娘可能活着，但我更揪心的是，那些姑娘现在在受着怎样的折磨。我只是没法置之不理。你们也说了，在大理寺里可能有那帮贼人的人，你们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件案子托付给大理寺？”

    “郭师兄，这不是你放心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你真的不能这么做。”周贤摇了摇头，“如果你升任百户，你可以把这件事直接上书给当今圣上，没人拦得住你。我不相信天灵卫里你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你把这件事情交付于他，让他直奏殿前，也是他的功劳，他没有理由不帮。你可是天灵卫，你可秘侦查案，上书之后你转头去查大理寺甚至不需要证据。现在你应该做的事情是放手，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但是你确实应该放手了。”

    “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我都不知道。”郭子衿抱着肩膀，摇了摇头，“不过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按你说的做。在哪里吃饭，就要守哪里的规矩，我是当差的，我要守官门里的规矩。”

    “你对自己的无力感到自责。你想要负责到底，你的同理心不由得你不去想那些姑娘可能很可怜的境遇。”周贤又把手搭到了郭子衿的肩头，“人力有时穷，你不可能救所有人，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一切。你阻止了更多人陷入到那种境遇当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郭师兄，别什么担子都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鸡汤并不适宜泛用。”

    郭子衿话音方落，一直缩在一旁不敢言语的陈渊忽然惊叫一声，指着天边远处的一个黑点，几乎跳了起来。

    来人根本没想遮掩，气息澎湃，帝隐观的三人早就感知到了，却没像陈渊一样大惊小怪。那黑点逐渐放大，隐约可见是个人影，不过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落在了四人一鬼的面前。

    来人是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修士，体格壮硕。

    郭子衿上前行礼：“总旗郭子衿，见过欧阳千户。”

    那被郭子衿称作欧阳千户的汉子扫视了几人一番，周贤和李桐光连忙见礼：“帝隐观内门弟子周贤、李桐光，见过千户大人。”

    而陈渊则是扑通一声直接跪下来了：“小民陈渊，拜见千户大人——”

    欧阳千户的目光在那条小鬼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对郭子衿说：“郭总旗，你两日前就应当启程回返了。”

    郭子衿到底是个天灵卫，即使拿到了上面的命令，顺德府是不敢催促她启程的。而今被天灵卫的千户质问，郭子衿却不得不谨慎回答。

    郭子衿解释道：“我在从百里阵发函之后，察觉到了新的线索，与鬼怪有关。我既身为天灵卫的一员，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那也便去吧，这里由我接管。”欧阳千户眯着眼睛说，“我还道你信中言过其实，今见惨烈，文字不能貌其万一。”

    “接管？”郭子衿一怔，“还请千户大人言明。”

    “这件事上面很重视，毕竟是一千五百多条人命。”欧阳千户说，“督公命我日夜兼程，现行飞来查看，协同大理寺和顺德府办案。你有什么发现，可以并交付于我，在大理寺的人和我天灵卫到来之前，我全权代表天灵卫行事。”

    “下官明白了。”郭子衿拱手抱拳，“日落前我便会将在此间勘察与猜想整理在书面，交由千户大人。”

    “不错，办得好。”虽然还没看到郭子衿说的文书，但欧阳千户先夸赞了她一句。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周贤和李桐光：“你们两个就是周贤和李桐光。”

    “正是。”周贤和李桐光又行了一礼。

    “帝隐观当真是人才辈出，传承有序啊。”欧阳千户叹了一声，“你们也快回京吧，就随郭子衿一同。你们的赏赐下来了，赵千户正在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