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让两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可以想见，那些被选作“圣女”的姑娘们在这一刻该是多么绝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身体被冰冷的河水包裹，上方是飘在水面上的灼灼烈焰。

    那些已经被折磨得已经瞧不出来人样的姑娘们，可能还好些。师兄弟两个还能回忆起她们的眼神，她们的精神和意志已经被完全摧毁了。在那一刻，恐怕还会生出些释然解脱的想法来，毕竟无非一死。

    而那些被洗脑的，认为自己应当是先一步上天享福的小女孩，在发现自己被欺骗的那一刻，会愤怒吗？没有接引使者，没有仙乐风飘，只有灌进鼻喉的水和喧腾的火，无情地在她们面前将这个骗局的遮羞布揭开。

    那个教主为什么这样做？以他洗脑的能力来说，他并不需要人祀来维持信众们对于这个荒唐信仰的坚持。他能从这种祭祀中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说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周贤曾经问过郭子衿，郭子衿的回答是案卷上并没有写明。

    “总不会是因为这个教主本身心理扭曲，因为自身是个太监，就在漫长的太监生涯当中，变成了个仇女的死变态吧？”周线眯起了眼睛喃喃自语。

    “你说啥？”李桐光没听明白周贤在说什么。

    “据说那个教主常会举办淫祀，以人为牺牲。”周贤摸着下巴说，“如果做处理，那下游就会经常发现尸首。郭师兄说案卷上的说法是，那个教主会派上师在无人时打捞分尸，丢弃在山林。”

    “我觉得这个说法问题不大。”李桐光说，“到时候就算是有好奇心重的信众泅到水里去看，也不会发现尸体。这样一来就更加肯定了那个邪教头子送圣女上天的说法，倒是更让那些愚民崇敬了。”

    “不对，如祭祀果真频繁，又常做打捞，终归是会被人发现。”周贤摇摇头，“若是把这里划成禁地，寻常时候不叫村民走动，那反倒更是可疑。毕竟这村子吃水就靠这条河。”

    “那师兄你有什么想法？”李桐光问。

    “我的意思是，咱们下水看看。”周贤指了指被冰封的河面，“那个所谓的‘升仙阵’所处的河段应该是在前面五十多丈远的位置。”

    “差不多就是那里，你觉得水下有什么？”李桐光皱着眉问，“你该不会是怀疑那个什么教主用人命养鬼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周贤一边说这一边走，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当初“升仙阵”所在的河段，“可是那个阉人教主不过是个普通人，以人命养鬼能驱策一时，却是终归会被恶魂反扑。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早已经收敛了足够多的钱财，还要养鬼来，为什么呢？”

    “我也就是这么一猜，也可能没养鬼。”李桐光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这案子疑点这么多，是怎么结案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周贤苦笑一声，“那些身居庙堂的官老爷们怎么想，轮得到咱们两个升斗小民揣测吗？”

    “你我是炼气士，既不必缴税，也不必服劳役，甚至见官可以不跪，可算不上升斗小民。而且，若是应了黄琦兄弟的邀请，你我也不必做一个升斗小民了。”李桐光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让周贤措手不及。

    周贤舔了一下嘴唇，没有应声，而是用气劲吹散了盖在河面上的雪，露出了冰层。

    也不知道这个变戏法出身的教主，施展的是什么障眼法，居然能在流动的河水当中，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升起火，并燃烧足够长的时间。周贤虽然对此好奇，但在他的印象里这应当不是此案的重点。

    虚打出一拳，无形的气劲像是铁锤一样轰击在冰面上，让冰面寸寸碎裂，露出了缓缓流淌的河水。水下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周贤一拍李桐光的肚子：“愣着干嘛？脱衣服下水啊。”

    李桐光闻言一呲牙：“你欺负我成瘾是怎么着，凭什么是我脱衣服下水？说要下水看看的是你，你我水性相仿，应该是你下去才对。若非要我下去，咱们两个一同。”

    炼气士，虽说是寒暑不侵，可这大正月里潜入冰河也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终归是不大自在的，李桐光不情愿也是情有可原。

    周贤倒是有自己的道理：“你我水性确实相仿，可你是体修，气脉更长，下水之后待的时间要比我多上不少。再者你身子壮实，不像我还有些虚肉在身上，沉得也更快些。你便下去无忧，我在岸上接应。更何况那一元和尚还有嫌疑，岸上不留人，叫那贼秃跑了可如何是好？回头郭师兄问起来，你我也不好交代。”

    “你是怎么说都有理，你就承认你欺负我就完了。”李桐光虽然嘴上抱怨着，却是已经老老实实褪去了衣裤，只留一条亵膝裈裤在身。紧了两下布带，李桐光朝着祭坛的方向一指：“你可别把那个贼秃放跑了？”

    周贤眯起眼睛点点头：“你放心，他跑不了。”

    李桐光笑了一下，纵身一跃，一个猛子扎进了冰水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师兄弟二人在五妇坳的行事暂且按下，且说郭子衿飞了许久，在顺德府知府衙门的门口。

    今儿是初八，衙门早已经开门理事了。守在衙门口的差人见一个女子御剑自半空落下，急忙忙迎上来。他深打一礼，问道：“这位炼气士大人，到我府衙来所为何事？”

    郭子衿随手甩过去一块令牌，砸在差人的手里：“吾乃天灵卫总旗郭子衿，有要事通传回京，要借你府衙百里阵一用。”

    差人不认识字，但看那块令牌做工精细，这女子又是从天而降，心说是做不得假。双手将令牌递交回去，垂首道：“总旗大人，还请您先在茶房稍待，我去通传我家老爷，去去就来。”

    “老娘没那个闲工夫。”郭子衿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接回牌子揣在怀里，迈步就进，“你在前头带路，我自去跟知府大人说话。”

    她都没打算给这个差人答话的机会，迈步就进。

    这知府在公案后头稳当当坐着，正在批阅文书。新年伊始，府内各项工程开销财务调配统筹都算得妥当了，呈上来让知府大人过目。若是没有什么疑问，大印盖上，府内的官匠就可以开工了。

    只是有几笔银子一直对不上数目，知府大人愁得不行。正想着是不是要再把经历叫过来重新查账对单的时候，就听着门外头有人高声喊：“天灵卫总旗郭子衿大人到——”

    知府大人一听这话手一哆嗦，堆了半张桌的文书被带倒了一大片，很是狼狈。

    按说总旗是军职不假，手下也确实管着将近四十人。但总旗是没有品级的，也就是说总旗未入流，算不得朝廷命官。那为什么郭子衿能让一个堂堂正四品的知府大人吓得魂不附体呢？

    盖因天灵卫监管言路，典诏狱，可秘侦。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郭子衿手中的权力却大的吓人。通常来讲，官员们都不爱跟天灵卫打交道，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就被天灵卫记下来写进奏章里面递上去。

    一名天灵卫的总旗，事先没有打过招呼，甚至都不等府衙的人通报，就风风火火闯进来……这太吓人了！

    顺德府的知府大人心里头直打突突，想着自己哪件事情露了马脚。还是自己上头的那个人东窗事发，拔出萝卜带出泥，把自己给供出来了？

    正惴惴不安着，郭子衿迈步走进来，双手抱拳：“天灵卫总旗郭子衿见过顺德府知府大人。”

    “不敢不敢，惶恐惶恐。”知府大人连忙站起来，“本府久闻郭总旗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总旗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来人呐，给郭总旗看茶，上好茶。”

    知府绝口不问郭子衿前来所为何事，那是心里头有鬼，想着先跟郭子衿套套近乎，再做打算。郭子衿知道知府心里那点弯弯绕，她却没心思陪着对方打哑谜，于是摆摆手说：“不必，我不在府衙久留。此次前来只因为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借府衙内百里阵一用。”

    百里阵乃是极难炼制的大型法器，形似炉鼎，可传信与万里之外。因其珍贵，各州府仅能各分一尊，另则安排在战略要地，边陲军营，以及各布政司天灵卫分卫之中。

    上有政令，可凭此法器一日之内通令全国。而各州府有何急情，也可转瞬递书。只是这法器若想发信需要由炼气士操纵，偏偏又不是各府都能有炼气士供职，所以通常只能用来接收来自京城的文书，想要递书还是要用常规一些的方法。

    郭子衿将自己在五妇坳所见，斟酌在二百字内，写了一封书函，盖上了自己的小印和指印。又请知府在旁题下名字为证，才启动了百里阵，将信件丢进了阵中。让它在鼎内腾出的宝蓝色火焰当中，被烧灼成了一团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