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的行为只是下意识的，因为他的头已经有些懵了。

    长端帝的话太过震撼，让他一时之间理不清其中的关系，只是一种敏锐的直觉在告诉他：要出事！

    如果真的如长端帝所说，那么此时此刻最快化解三皇子危机的办法，便是嬴莹的心头血！

    可不管从医学还是玄学的角度，这三个字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旦说要用到这玩意儿，那当事人还能讨得了好？

    重则当场殒命，轻则余生重疾缠身。

    “叔父，这就是你的报复吗？”嬴莹拨开拦在身前的党明和阳生，和王曦并肩而立，望着长端帝。

    “羽儿，叔父这是自保而已。”长端帝道。

    如果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长端帝不提只言片语，那么就算过去了，谁也不知道。

    三皇子想干嘛干嘛，里院见招拆招。

    可长端帝说了，就不一样了。

    他不仅说了，还是先自毁丹田，废掉灵力，让自身的心头血变来毫无用处之后再说的……

    艽朝已经输了，一切都已谈妥，现在他只想看好戏。

    就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看遍了世间繁华，最后回归平淡，抽着旱烟，想搞一个恶作剧。

    两难。

    他想看里院两难。

    至于王曦，暂时还没入他法眼，不够资格。

    他明白，天下苍生和嬴莹比起来，孰轻孰重，里院根本不用想就有了答案。

    可他就想看看这一幕。

    嬴莹出身里院，带领整个艽朝投降，止住了战争。这一点，里院，佛家，道家，阴阳师，南洋巫师集团，全都看在眼里。

    现在里院要取嬴莹的心头血，先不问艽朝是否会答应，也不管嬴莹是否会心甘情愿，里院只要做了，那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污点了。

    全天下都在看，全天下也都知道里院做此选择没有错……

    是！

    天下苍生为重，里院根本不会在乎这个污点，但有人会在乎……

    “启奏陛下，户部急报，又出现二十三人被炼魂，皆是平民。”

    “院长大人！里七院，里十院来报，三名住院医师被炼魂！道家一名三代弟子，佛家两名三代弟子被炼魂！阴阳师，南洋巫师暂时没有消息！”

    一名艽朝的户部官员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匍匐于前。同时，一名里一院的战场联络官也来到了时信德不远处。

    三皇子已经开始了！

    而且非常疯狂！

    速度很快！

    还在不断加快！

    没有时间留给里院来瞻前顾后，自然，首当其冲的嬴莹，也没有。

    “嬴莹……”薛晨不知何时从后方赶了过来，按理说以她的，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到这么前面的。

    可薛晨只是叫了一下嬴莹的名字，王曦就犹如一只受到了刺激的小兽，瞬间凝出尘缚长刀，同时与君绝和暮成雪悬停左右，表情狰狞。

    “薛主任！你……你们谁都不准过来！”

    他双眼通红，似要吃人一般。

    朝阳洒落大地，柔和，温暖，四下一片安静。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出言呵斥。

    所有的人，都只是瞪大着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王曦。

    因为，与君绝和暮成雪，分别顶在了嬴莹的肝脏和脾脏，而尘缚，则直接搭在了嬴莹如雪一般白皙的脖颈之处。

    党明和阳生一众凤羽军先是一愣，面色紧张，但很快就明白了王曦的用意。他们不仅没有制止王曦，反而立刻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圈，将二人牢牢守在其中。

    这真的是十分荒诞的一幕。

    一名里院的医师，劫持了艽朝的新皇。而对新皇忠诚度最高的一支军队却没有丝毫营救的意思，相反却大逆不道地守着这名十分弱鸡的里院医师。

    人人如临大敌。

    可气氛，却一点也不剑拔弩张……

    “师弟……我……”

    王曦吼道：“师姐你别说话！你的命在我手里！”

    没办法，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生，平平凡凡，实力一般。

    遇到事情，他会不知道怎么办，手足无措得像个三岁小孩儿。

    像当初在日本那样故技重施，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你们不是要师姐的心头血吗？

    那我杀了师姐，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去他妈的天下苍生！

    老子疯了！

    别来惹疯子！

    两难？！

    也去球特么的两难！？

    老子进入过幻境好多次了，老子习惯了！

    什么障！什么南华！什么三月桃良！老子全都见识过！

    一个比一个牛逼！

    一个比一个狠！

    这一次，老子的选择做出来了！

    要死，大家一起死！

    一起陪师姐死！

    王曦恶狠狠地看着前方，视线越过党明和阳生的背影，落在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之上。

    是的……他在虚张声势……

    他龇牙咧嘴地露出獠牙，向整个世界咆哮，可是却根本不敢下手。

    他甚至清楚，里院把他的心思给猜得透透的，笃定他不会动刀，哪怕只是伤害嬴莹。

    王曦摇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捉摸不透的命运啊……

    算起来，自己竟然已经是第三次对自己人拔刀相向了……

    而师姐……也是第三次被自己当作人质……

    想到这里，他有些警觉，一只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裆部。

    上一次，他便是如此，被嬴莹给一脚撩倒，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这个动作一出，场面上的气氛无形中平添了一丝滑稽。

    “小师弟！你干什么呢！？”一声暴喝突然从前方传来，声音异常的熟悉。

    柳……柳……柳师兄！？

    王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不敢相信耳朵！

    那最普通的听觉！

    柳师兄已经死了，是灵体的状态了，就算师兄还在，没有返回界门，如果对方说话，也不该是能用耳朵听得到的，只能靠灵识去感知。

    他四下探望，最终在不远处发现了两个虚幻且熟悉的身影。

    王曦闭上双眼，努力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行，谁来都不行。

    师姐，这一次，我终于做出了选择。

    只是可惜，我却没有那个实力守护你。

    我也清楚，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炼魂，等到三皇子无敌了，大家就会玩儿完。

    可我……

    怎么能眼睁睁地……

    “小师弟，不要犯傻。再说了，你也下不去手，别浪费时间。”

    柳瑗一阵见血地指出。

    “好了，不说了，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们的修为也顶不住，先回去了。头七回来看你们。”

    周柯也出言说道，然后两人朝着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果然是两位师兄的风格啊。

    他们其实已经对我很放心，很放心了……

    要是在以前，他们一定会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现在，就像是寝室的两个兄弟出门，问他需不需要带饭一样普通。

    王曦原地伫立，眺望远方。

    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三处白光亮起，一闪一跳，忽明忽暗。

    三皇子又要炼魂蛊了！

    众人顺着亮起白光的地方望去，想确认是哪三个人被选中了。

    与此同时，里十一院的医师已经纷纷前往各处，试图拖延炼魂。

    王曦都是过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的。

    因为小一离她实在太近了，以至于那刺眼的白光骤然出现之时，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等到光线柔和时，他才明白……

    这……才是真正的两难……

    小一，便是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个！

    十息！

    以小一的实力，抗不过十息！

    所以，十息之内，王曦就必须做出抉择！

    取嬴莹的心头血，逆转这个炼魂大阵，让所有的魂蛊重归于寂静。

    又或者，继续如此，等着小一被炼化为一片虚无。

    九息！

    凤羽军觉察出了不对劲，党明和阳生抽出佩刀，向王曦逐渐逼近。

    八息！

    王曦赶紧让小一躲到自己身后，望向了嬴莹，眼中全是恐惧。

    他害怕了，害怕了。

    两个女人，他只能救一个……

    七息！

    这不是算数题，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牺牲嬴莹可以挽救更多的人……

    对于王曦来说，他谁都不想失去。

    六息！

    张吉和陈敏芳以及代文斌来到了最前方，试图前去延缓魂蛊的发作，但凤羽军誓死不退，不曾让道。三位不敢用强，只能止步。

    五息！

    赵竹仁默默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很想告诉这个小弟子，没事儿的，就犹如当初嬴莹身份暴露，里院对其身份背后所代表的秘密感兴趣得要发疯，可还是另辟蹊径，直接暴力生擒陆侯亮，把嬴莹给保下了。他想说，这次，他也可以趁着三皇子根基不稳，联合几位院长，或者说独自前往，将其强行斩杀。

    只是可惜，慢了一步。

    小一身上的魂蛊亮起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个计划没有意义了。

    除非三皇子此时此刻就在面前，能打断他炼魂的过程，不然的话，小一只有死路一条。

    大巫们或许可以联手尽量拖延魂蛊的发作，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控制得了一时，控制不了一世。

    三皇子实力不断增长，终有一天，连大巫都可以炼化，更不要说被大巫们护着的小一了。

    四息！

    王曦开始有些慌神了，他的目光在嬴莹和小一的身上来回流连，并且不时看看赵竹仁。

    怎么办啊……

    他最依赖的周师兄和柳师兄已经不在了，他只能望向师傅……

    然后看到对方轻轻地叹气……

    三息！

    小一身上的白光，变得躁动了一些，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转，一股轻柔的灵力波动自其体内一圈又一圈地扩散而出。她显得有些痛苦，但还能忍受，一只手环抱着王曦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仿佛如此，便能将那魂蛊给镇压住一般。

    两息！

    王曦不敢再有丝毫迟疑，牵住小一的手，再借着一股柔劲儿，把小一顺势往前一甩。嬴莹同时也喝令党明以及阳生二人让开。

    一息！

    张吉和陈敏芳赶紧把小一接过，用尽毕生巫术，全力压制小一体内的魂蛊。

    王曦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而此时，又有几人身上的白光亮起，这其中，有薛晨。

    薛晨嘴角咧了咧，有些轻蔑。

    同时炼化如此多的人，竟然还选上了她，看来这个三皇子还真是意外地狂妄。

    薛晨屏气凝神，一名里十一院的医师跑到她身旁，来不及行礼，一股巫力便自掌心穿出，试图压制。薛晨摆摆手，示意不用。她自己就是主任医师，从里十一院建立之后，就开始系统学习巫术，压制魂蛊，更是重点中的重点。

    她自己调集巫力，压制魂蛊，然后看向嬴莹，笑了笑。

    她也什么都不能说啊……

    难道她说，莹儿，为了天下苍生，我们不能用这些暗影圈子的精英，去喂出一个大魔王啊！

    一息完毕。

    刚开始的另外两个人被炼魂，而小一此刻平躺在地，呼吸急促，胸廓起伏得厉害。汗珠打湿了她的刘海，面色也开始变得苍白，魂魄渐渐有不稳的迹象。

    斑驳的光点，就犹如科幻电影里的离子炮在开火之前的聚能现象一般，以魂蛊为中心，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镇压不住啊……

    即使张吉和陈敏芳一同出手，也仅仅能拖延片刻……

    在接下来的任何一秒，小一的魂魄都可能被炼化为虚无……

    “王曦！速取嬴莹心头血！里院医术，保她不死！”

    说话的，是里四院葛院长。

    既然所有人都不开口，那这个恶人，他不介意当。一如当初关于嬴莹的处置问题，他是坚定不移地投票硬查生魂的。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冰冷得像一台机器。

    在王曦那里不能做计算题。

    在葛院长这儿，可以。

    王曦望向四院长，又看向赵竹仁。后者什么也没说，正全神贯注地替王弼司压制体内魂蛊……因为……大师兄体内的魂蛊也开始发作了……

    大师兄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实力不如薛晨，尚且做不到后者那般自如。

    王曦退了两步，有些站立不稳。

    嬴莹出手搀扶，却被党明拦住了。

    党明把所有的宝，全部都押在了嬴莹身上，又怎么会让她出事？

    他反应奇快，觉得王曦有些动摇，不敢再继续信任，道：“姑爷，你累了。我来。”

    说完，给阳生使了一个脸色，二人一左一右将嬴莹给挟持住。

    场面更加怪诞。

    现在把里院全部都给摘了出去，只剩下艽朝的人了……

    凤羽军队正……挟持自家将军……以及自家皇帝……

    王曦没有反抗，任由嬴莹被党明从身边拉走。

    他相信，师姐在凤羽军手中，会很安全。

    可是……师姐是安全了……其他人呢？

    终于……还是退无可退……谁也不能依赖了啊……

    最后……始终还是需要自己……来做一个了断啊……

    我只是一个小角色……

    为什么让我来选？

    我很自私的！

    你拿天下苍生和我的挚爱让我来选，我不一定会心系天下的啊！

    贼老天！

    你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是不是？

    所以你在天下苍生这边，加大了砝码。

    把小一也放进去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柳师兄和周师兄都不在……我还能找谁……

    王曦沮丧地埋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一个人。

    忽然，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师兄和柳师兄离去的方向。

    然后，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勾了勾手指，一把小刀从地面破土而出！直刺嬴莹胸口！

    不是尘缚，不是与君绝，不是暮成雪！

    而是柳师兄亲手所做，打算送给丹儿小师叔的不详之刀！

    柴扉！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