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突然问出的这样一个问题，让穆白头皮瞬间发麻起来。

    他很惶恐。

    自从第一次在玖眼桥莫名其妙进入无意识状态吃掉一头狼人之后，在他心底深处，就已经察觉到自己可能非人这一点。

    无论是普通人亦或是觉醒者，绝对不会有以妖怪为食的存在。

    穆白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并没有立即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他很迷茫。

    就算知道可能不是人类，但他是什么呢？

    没有人能帮助他回答这个问题，唯一有希望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的那个人，只是在他处于无意识状态下唠叨不停并且以某种方式锁住了他的血脉。

    穆白看过一部叫做《幸福终点站》的电影，电影讲述主角前往米国途中，家乡发生政变，政府被反政府军推翻，而后他所持有的护照不被米国政府承认，不仅被拒绝入境，回国的航班也被无限期取消了，因为他的祖国已经亡了。

    电影的主角只能滞留在机场，在机场想方设法活下去，一住就是近一年时间。

    而这部电影是以真人真事为原型改编的，影片的原型，一个和电影主角有着相似情况的人，在机场待了十七年。

    这样的情况，其实还算好，因为最后总归能找到归属，就算无尽的孤独和无助在身上，但总归，最后能回到国家，最后……仍是人类公民。

    但对于穆白而言……

    他的祖国繁荣昌盛，他拥有祖国的一切合法证件，他不会被滞留机场。

    可他，却不是人类。

    从小到大在人类社会长大，接受一切人类的教育，所有的生活习惯以及方式都和人类一样，突然一猛子发现自己其实不是人……

    错愕和不知所措的情绪，自然而然会如潮水般涌现于他的大脑之中，盘踞其上终日不得离去。

    之所以始终不愿去接受这一点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电影主角一样最尾找到归属，电影的主角可以等那班迟到九个多月的飞机，但他连飞机都没得等。

    之前在赤身亡的地方，发现自己冷不丁一猛子射穿了大地，那金芒就像是电磁炮一样打到了大气层外。

    如果仅仅是普通觉醒者的话，发现自己具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尽管这能力还不能为自己所用被自身完全控制，但也会高兴不已。

    战力的增加，能让觉醒者在与妖怪周旋的时候，拥有更多存活下去的资本。

    但穆白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

    在一瞬愕然之后，他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了迷茫。

    随即，他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自己不是人类，而后，思考了所有关于掩盖自身异常的细节，无论是吃妖怪还是金瞳亦或者预知未来时间停止掠夺乃至这样的一道惊天金芒，都是他并非人类的强有力佐证。

    为了让自己不被目前所属的第七区执夜局分局排斥，为了不被秘部当成异类喊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口号追杀，他必须死死地隐瞒这一切。

    然后就是遇到了陈伯。

    莫名其妙帮自己顺了两件干净衣物，莫名其妙提出请自己洗澡的要求，阴差阳错差点带他去洗了一趟荤澡，然后来到洗桑拿的地方泡着澡……

    然后，陈伯提出了关于眼睛是金色的问题。

    这是除了他自己之外，除了他的血亲之外，知道他不是人类的第一个存在。

    一位妖族的大佬，实力强到超出他认知的大佬。

    陈伯的表情，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他没有继续追问穆白，而是静静地看着，微笑不语。

    穆白不知道面前老者的笑容里是否是笑里藏刀，但他琢磨着这样情况的概率极小。

    这样一位大佬如果真的想要伤害他甚至是击杀他，或许仅仅只是一个念头就足够了。

    金瞳绝对不可能对大佬有用，时间停止的那几秒钟能逃离的距离对于陈伯而言瞬息便可到达，也许那道金芒能够对陈伯造成一丝威胁，但穆白自己都不知道金芒是怎么射出来的，更无从谈起能够威胁到陈伯。

    一位要杀他易如反掌的妖族大佬，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做了一些无用的事情。

    无论是干净衣物还是洗荤澡……

    这一切明明是毫无意义的，因为陈伯应该是能有一万种方式从穆白身上获得他需要的东西，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以一种十分平和的方式，在人类社会中十分普通的方式来对话，没有给穆白施加任何压力，更没有出现任何威胁穆白的言语。

    那么，应该和陈伯谈起关于金瞳的事情吗？

    穆白脑中萦绕着一个声音。

    那是柳小烟带着他完成加入秘部的相关手续办理后，她曾反复强调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是绝对正确的吗？

    穆白不知道这句话是否绝对正确，但他之前的确看到了，那个和陈伯有着相似之处，同样高深莫测的看门秦大爷，曾和陈伯在那处荒山看星星。

    后来，他更是看到了躺倒在地不省人事的秦大爷，以及严厉到让赤瑟瑟发抖正在教训赤的陈伯。

    可以判断出来的是，秦大爷这位第七区执夜局分局的觉醒者，和陈伯有着一定的关系，最次也是朋友以上基友未满的关系。

    那么，同是秘部人，在执夜局工作多年的秦大爷，难道不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吗？

    “也许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绝对正确的事情，我们所以为的绝对正义，仅仅只是建立在我们所处阵营的基础之上。”

    “对于人类而言，人杀妖为求自保，这是顺应人心的事情。”

    “对于妖族而言，妖吃人为求果腹，这是自然法则赋予他们的本能。”

    “有什么对错？没有对错。”

    穆白心底，有了一丝触动。

    他的直觉告诉他，陈伯对人类而言究竟是好是坏有的一说，但他能无比清晰地确定对方不会做出不利他的事情。

    不过，真正让他决定坦诚心扉回答陈伯问题的原因，实际上与这无关。

    “你的父母可能没有死，要证明这一点，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眼睛是金色的，对吗？”

    比起初中时车祸去世的母亲，成人之后不辞而别的父亲，穆白觉得自己的一些执念，关于不愿面对自己并非人类的执念，关于不敢将全身都是异处的自己暴露在外人视野之下的执念，其实都是不重要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呃……陈伯，那个……”

    “我说我有戴美瞳的癖好，您信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