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饮谈笑间,不知不觉已是暮时分。
李曜毕竟是公主,招待男宾,自然不能将飨宴办成了晚宴,两位满酒气的吐蕃使者在显德卫士们的护送下,摇摇晃晃地登上了马车。
桑布扎少年心,向来憎分明,此前他对护国公主是完全没有好感的,即使表现出恭谨的样子,那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而忍气吞声,可显德中这顿酒食,让他吃得痛快极了,甫一进车厢,这位吐蕃少年就撑不住了,往那坐席上一倒,立马打起了呼噜。
而禄东赞面对美酒佳肴的惑,到底是保留了几分清醒,他默默地从腰囊里取出一支银瓶,往手心里倒了两颗乌黑的药丸。这是产自吐蕃东南部铁桥城一带的贵重药品,主要由诃黎勒、丁香、草豆蔻、石榴子等植物药材制成,可用来医治腹胀满和消化不良,并且还有不错的醒酒效果。
药丸是用蜂蜜粘合而成,入口即化,禄东赞兀自吞服了一颗,又将另一颗药丸塞进了桑布扎的嘴里,然后掀开车厢的窗帷,一面吹着车马行驶生出的习习凉风,一面仔细揣摩护国公主对他们二人所讲的话。
对于护国公主提出的建议,禄东赞是大为动心的,作为两次出使唐朝的吐蕃重臣,恐怕在整个雪域高原上,都没有人比禄东赞更能明白修建一条唐蕃大道的价值。
只不过,护国公主是修建一条道路,却提出了两种方案。
第一种名曰“唐蕃东道”,路线起于松州甘松岭,沿积石山向西,最终抵达柏海东畔。
第二种名曰“唐蕃北道”,路线起于陇右鄯州城,沿湟水南岸往西,至西海东岸再折向西南一路修建到乌海,并在终点营建一座专门用于交易物产的商镇。
其中唐蕃东道最易修建,因为此时吐蕃已在柏海附近筑成了一座名为“多玛”的石城,只是路段必须通过党项与白兰羌的部分领地,让禄东赞心中不免有些介意。
因为让其发过路财事,被其扼住经济命脉事大,所以他并不大希望这两个墙头草从中得利。
而第二种方案的路段全在唐朝的领地范围,看似由唐朝一揽子包干,可实际上吐蕃需要在本土另建一条新路才能让其真正发挥出连通长安与逻些的作用。对于技术非常落后的吐蕃来,在复杂多样的地形上选建一条道路远比营造城池更加劳民伤财。
在禄东赞看来,两种方案既具有可行,又存在着一些问题,但只要有护国公主的支持,这些问题似乎也并不难解决。
“吁——!”
车夫勒住缰绳,拱厢马车缓缓停在驿馆的门前,赛恭顿带着几名吐蕃人立即围拢上来,一见禄东赞扶着神志不清的桑布扎走出车厢,不由纳罕道:“你们喝酒了?”
禄东赞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对方进去再谈,然后将桑布扎交给使团护卫,与赛恭顿一前一后地走进正使居室。
赛恭顿随手关上房门,禄东赞亦点燃铜灯,待彼此据案坐下,赛恭顿开口问道:“纰论此去拜访护国公主,除了吃菜饮酒,可有其他收获?”
禄东赞道:“护国公主虽绝口不提和亲之事,却提出了一条两国互惠的法子。”
“什么法子?”
这些子,赛恭顿在长安打听到了许多关于护国公主的事迹,听禄东赞这么一,简直好奇极了。
“修路!”
禄东赞把今护国公主跟他和桑布扎二饶谈话内容对赛恭顿言简意赅地了一遍,赛恭顿听罢,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疑窦,皱眉问道:“我感觉这护国公主心计颇深,会不会有诈?”
禄东赞不由捋着胡髭沉吟起来。
其实,他心里也隐隐觉得修建唐蕃大道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不出哪里不对。
便利的交通,不仅能够降低运输的效率和成本,进而促进两国的贸易发展和文化交流,还能提高军队在相关区域的通行速度……思及此处,禄东赞微微一怔,如果未来吐蕃与唐军发生冲突,会不会因此吃亏?
但他又稍一转念便释然了。
大唐经济繁荣,工商发达,国势兴盛,军事强大,北灭东突厥得河,西平吐谷浑占河湟,已将世间水草最肥美的牧场尽收囊郑而吐蕃地处雪域高原,空气稀薄,气候严酷,境内不生稻粟,只有少数地区能够耕种青稞、荞麦等抗寒作物,并且产量还非常低下。
有鉴于此,恐怕将来再开疆拓土的唐朝皇帝也不会对他们吐蕃饶地盘产生什么兴趣。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曜还在宴饮时毫不隐晦地对他讲出了大唐朝廷未来的战略意图。
禄东赞思考了半晌,才语气笃定地回应道:“你多虑了,护国公主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她大唐有意攻伐西突厥人,而那西突厥盘踞西域,亦是军力强大,我想此二方相争,应该不会在短期内分出胜负;再者,西域万里疆土,种落众多,唐朝击败突厥人之后,至少也需要耗费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可彻底消化。”
赛恭顿了然道:“我算明白唐朝为何要与羊同人交好,又想同我们连接交通了……其目的就是保证他们在征服西域之前,河湟一带不会受到我们的威胁。”
“没错!”
禄东赞颔首道:“那护国公主对我们吐蕃了解颇深,仿佛能一眼洞穿我等的心思,所以受她影响,唐皇不愿和亲,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况且……”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雪域跟中原相比,只有逻些城到波窝城之间的石路稍微像点样子,其他地方简直不敢恭维,如果想让吐蕃更好地从唐蕃互市中获益,就必须扩建道路以加强诸城的联系。”
赛恭顿轻轻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正好给那些卑的奴隶们找点事做,只是修路极耗人力,我有些担心各大氏族舍不得出工。”
禄东赞微微一笑:“甘松岭之败,明我们吐蕃以现在的实力去招惹唐朝显然极不明智,但若南征六诏、磨些,还是轻而易举的。”
赛恭顿听得“甘松岭”三字,忍不住老脸一红,忙干笑着附和了一句:“真是……好主意。”
禄东赞沉下声音,缓缓补充道:“只要吞并了那些南蛮部落,修路的劳力自然就绰绰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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