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笙的这番话,无疑等同于向平静的水面投下的第一颗石子,石子落进深潭里立刻荡起一片向四处散开涟漪。
庄轩神色警惕的聆听着四周这份怪异的安静,而在这一点杂音也听不到的空旷的寂静中,他忽然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清脆声响。
大树上挂着的那具骷髅的下巴,突然,掉了。
而就在骷髅的下巴掉落之后。
庄轩只觉眼前一黑,荒村、木屋、树上的白骨全都不见了。
当然,也包括刚才还站在他身边的吴一,以及蹲在树下用树枝刨土的南笙。
庄轩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铁门,破旧的铁门上的蓝色漆皮有一些地方卷曲翘起,有一些地方则已经剥落掉,露出里边光秃秃的红底。
铁门随着并不算很大的冷风微微摇晃,底部几个轮子在门轨的地面上轻轻滑摩着,发出微弱的‘滋拉’声。
而除了铁门的声音之外,同时传入庄轩耳中的,还有一种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而不断发出‘吱嘎’声的某种铁器。
在伴随着许多孩童稚嫩的欢声笑语中,庄轩可以轻易的判断出,那应该是某种类似跷板,旋转木马,或者秋千之类的儿童娱乐设施所发出的声音。
这里是一所位于乡下的老校舍一样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只看一眼,庄轩的脑海中就立刻迎来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这份挥之不去的熟悉之感,没来由的让他感到非常不适。
几乎在他感到不适的同时,庄轩也立刻明白了,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这是一间用被废弃掉学校所改建的,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孤儿院。
而这间破败得连名字都没有的孤儿院,看上去总会给人一种,像是一个随时会被地震给震夸的高危建筑。
院墙的墙体,有许多地方已经塌陷,原本水泥墙上白色墙皮,也大都斑驳脱落。
陈旧的墙上剥落的墙皮之下露出许多水泥砖头,上班还残留着各种颜色的,歪歪扭扭不知道画着看起来像是字,又像是动物图形的粉笔涂鸦,因为无人打理,墙角长出的野草几乎已经有半人高了。
庄轩推开铁门走了进了这间孤儿院。
孤儿院的大院透着一股子空泛的沉寂,院子里的一砖一瓦都给人以老旧和破败的岁月感,院子里有一个跷跷板、一个圆形的旋转铁座椅、一个大象造型的滚动滑梯和大量的水泥斜坡。
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正争先抢后的从那个大象造型的滚动滑梯上往下滑,他们是谁?这些相貌给庄轩熟悉又陌生感受的孩童,庄轩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也或许,他根本从未问过他们的名字。
庄轩伸手轻轻抚摸着墙上脱落的墙皮,走过一个拐角,脚步停留在一间无比熟悉的房门口,房门的木门是打开的,里边除了空荡荡的六张简陋的铁制的单人床,一个人也没有。
铁床上的被单和枕头都是泛灰的白色,乱糟糟的被单多被揉成一团堆在铁床的一个角落中,庄轩在房门前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抬脚走到了房间最里边,墙角靠窗的那张床前,心情复杂的用手指缓缓拂过铁床的床架。
一时间,大量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快速的在庄轩的眼前闪过。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无法让人忽视的喧嚣声,庄轩透过床边的窗户往外看去,发现几个只有六七岁左右大的男孩儿,在离庄轩所在的这间房七八米远的水泥地上,正围在一个更小一些的,跌坐在墙根处的孩子边上。
他们每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上,几乎全都打着一些补丁,衣服上留着修补后的针脚和线头,颜色多是灰白黑三种,但是都已经很旧了,有一些旧到发黄,有一些脏到发黑。
站着的孩子们脸上的神色多少都透着几许洋洋得意,而站在人群最靠前的,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应该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的男孩儿,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瓶,正将瓶子里装着的那瓶污浊得有些发黄的液体,缓缓的倒在那个跌坐在墙角的男孩儿的头上。
为首的男孩剃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板寸头,身上穿着人群里看起来最新也最干净的白色T恤,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宽松长裤,脚上是一双鞋头磨损破皮,有些发黑的白色运动鞋,而他的个子,也是几个人里最高的。
被欺负的男孩儿低垂着脑袋,任由那些污浊的液体从他头顶流淌下去。
因为长期没有修剪,而已经长到耳际,有些像是一个短发女孩子一样的头发,也瞬间被倾泻而下的暗黄色液体所淋湿。
男孩儿一直紧紧捏着的一双小小的拳头,也终于在那个矿泉水瓶里的暗黄色浑浊液体快要完全倒完的时候,忍不住挥向了为首的那个板寸头。
可惜,那是多么虚弱疲软又无力的一个拳头啊。
男孩儿的拳头还没挨到那个板寸头男孩儿的脸,就已经被板寸头男孩儿一把握在了手中。
其余的几个孩子见男孩儿反抗,也迅速的围上去抓住他瘦小的肩膀,将他整个身体推抵到墙上。
板寸头男孩儿脸上露出嚣张的笑意,嘴型动了动,不知是对那个被按在墙根的男孩儿说了些什么。
虽然庄轩所站的位置听不清那个板寸头男孩的声音,但是那个板寸头男孩儿嘴里说出的话,却又仿佛清楚的响彻在他的耳边。
那个板寸头男孩儿说的是,“这瓶水只是送给你的见面礼哦,你身体这么弱,就算突然生病了,院长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吧?”
板寸头男孩儿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将手里那瓶矿泉水瓶里剩下的液体全部洒在男孩儿的头上和身上,其他的几个孩子也跟着快乐的笑了起来。
在眼前的欢声、笑语、欺凌中,庄轩渐渐看清了那个男孩儿的脸,
那张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