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涛浪之上,陈阿生看着身旁的人眼神复杂有之,怅然有之。并不伟岸高大的身影,甚至还有几分消瘦单薄,可落在他的眼中,已是巍峨如岳,高山仰止。
他如此,身旁的姐姐何尝不是如此。
岁月无情,不过一面,再相逢却已是阔别二十余载,其中波折起伏实在一言难尽。
他们老了,他也老了,岁月终究还是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细纹蔓延,背后黑发已苍。
脚下那条巨鲸如今更加庞大了,几近七十丈,不知是何异种,乌青的表肤迎着阳光来看居然显出斑斓异彩,寻常的闷哼更是如那海水奔腾激荡一般,分海破浪,声势骇人。
“想不到翠儿此生还能有幸再目睹先生天人般的风姿,余生已是无憾了。”身旁陈翠儿怀抱琵琶,悦耳曲音行云流水般自十指荡出,引来无数鱼儿拥簇于“般若”周围,像是沉迷于其中,跟随久久。
他温言笑道。“在这翻云覆雨般无常的人世,能再次相逢,也着实令我欣慰,可惜无酒。”
不成想他还没说完,身旁的陈阿生手里已是多了一囊酒。
看着佛秀有些诧异的神情,陈阿生眼露笑意。“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来说,不论何时何地是都不会缺酒的,还请先生莫要嫌弃这村野浊酒。”
说罢,酒囊便递了过来。
其实佛秀也只是说说,谁想身旁之人却当了真。也罢,他也快要忘记酒的滋味了,更是埋没了那一身绝好的酿酒技艺。
拇指弹开木塞,一口浊酒入喉。
辛辣,干涩,发苦的味道,顿时由喉入腹,味道确实不太好,但让佛秀意外的,却是那味道的变化,苦尽甘来,涩去醇归,让人回味无常。
“不错!”
一声叹息,似因这酒,令他目现怅然,有些出神。
原本过往的一副副画面不自觉的自脑海中涌出,胡不归,阿成,葛大叔,薛大娘,上官小仙,李寻欢……
原来,有的东西他从未忘过。
感受之余,佛秀眼角似有什么东西溢出。
“好酒!好酒!”
只不过,刚出眼眶便已消失,未曾流下更未曾滴落,就是身旁两人也不曾发觉,他又饮了几口,神色莫名说道。“虽是浊酒,色浊,意却清,苦尽甘来。”
陈阿生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丝毫没有几日前那番生死临头的狼狈模样,或许这就是天性使然吧。
那陈翠儿更是放下琵琶毫不避讳坦然的自佛秀手中拿过了酒囊,仰头豪饮起来,引得她弟弟惊呼道。“姐,你给我留点。”
佛秀见此不仅莞尔。身入江湖,却还能保本心不失,前途无量啊。
要知道多少人都迷失在了那条不断求索的路上。
名与利,武与功。
在这条得到与失去的路上,就是佛秀,也曾三番两次迷失,如今,更是与自己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但,只要有一天苍生能逍遥,能得自在,哪怕是真的要与“神佛”为敌,万劫不复,他也无半点悔意。
此念头无端一起,佛秀便察觉自己“识海”之内那本如湖泊般大小的金色识海顿时向外扩展开来,好似开天辟地,“轰隆”作响,更有无数袅袅诵经之音共鸣。
也就在三人一鲸如此平静前行了好一会。
“昂~”
佛秀身下“般若”莫名突兀的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吼声。
引得姐弟二人脸色顿变,更让佛秀眉头一蹙。
已经九天了。
那个神秘人的话语,声音,轮廓在他脑中始终挥之不去,内心深思熟虑之下,他便做了这个决定。
出海,自然是为了寻龙。
既然变数已起,他也无需再等数十年去寻七武屠龙。
远处所见,是一个迅速拉进的黑点,由小及大,正是一海岛——“神龙岛。”
“水下有人。”佛秀一边轻声提醒身旁两人,一边安抚着“般若”,越接近那“神龙岛”,佛秀便能感觉到它那变得有些躁动的情绪,非是惧怕,反倒是有些激动,仇恨,抵触。
如同天敌。
“可以了。”
差不多离那“神龙岛”有五百丈的时候,佛秀便让“般若”停止了前进,更是伸手拦住了要跟着他的姐弟二人。“你们也在这里。”
“神龙岛不欢迎外人,速速离开。”
一道浑厚嗓音携雄浑内力而至,似带着某种古怪力量,海面顿起风浪,愈演愈烈。
“神龙?呵。”
轻笑的话语听不出是在嘲讽还是感叹,佛秀一步迈下了“般若”的身躯,更是横穿了百余丈,在距“神龙岛”还有三百丈的时候停了下来,赤脚静立在水面之上。
背后凶剑已是乍然出鞘,自行于空中翻飞,而后剑尖一指海面,在佛秀的微笑中化流光而入。
识海之内那本来已归平静的金色大海陡然自中间泛起涟漪,恐怖“神识”已由内而外汹涌而出,朱砂如神目,大方光明,蔓向茫茫大海深处。
十丈,百丈,千丈……佛秀的“神识”疯狂朝外倾泻而出,没入幽暗的海底。
“终于……找到你了。”
就在他的神识极尽延伸到快三千丈的时候,黑暗的海底猛然睁开了一双暴虐兽性的眼睛,隐见的巨大轮廓正缓缓的游动着。
霎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自海地迅速苏醒,令人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海面之上开始不断浮出一些死去的鱼尸,还带着几个水中潜藏的“水族”中人。
“神识”极速收回,那条庞大躯体也紧随而来,极速接近。
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短,如同在等着什么。
三千丈的距离,对佛秀而言也不过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而对海底那个存在来说,六息足矣。
就在第三息的时候,佛秀袖中右手已悄然并指如剑,指尖气机流转间,就听海底猛然响起一声恐怖的嘶吼吟啸。
“嗷~”
像是痛苦和愤怒。
“轰!”
紧接而来的,是海面“砰”然炸开,而后一条布满紫黑鳞片的狰狞之物已是腾出海面,兴风作浪。
惊涛骇浪急旋,虽是已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亲眼看见又是另当别论了。
佛秀眼中罕露癫狂,右手五指一招一柄染着腥红血迹的剑顿时破出水面落于他的手中。
看了看那凝而不散的血,佛秀双腿一曲,脚下水面登时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大力压下去一个诡异的弧度。
直到那身影紧随前者而去,那恐怖的弧度才猛然爆开,掀起数道高达足有七八丈的水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