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赵小杨脸上的震惊和不解，李三叔笑得有些玩味：“早点结束战争，是好事，不是么？人们总是认为，在战争里应该帮助弱小的一方，我却不这样看。

    因为帮助他们，只会让战火烧得更旺，死的人会更多，而若是他们早点灭亡，那么战争便会早点结束，这样，将会有更多幸存的人，你说呢？”

    赵小杨愣愣地看着李三叔，看着面前这位他之前还觉得无比亲切，如今却又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不认识了的大叔。

    李三叔的话，他无法反驳，甚至他必须承认，那似乎是很有道理的。

    可他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真的，不对。

    “怎么了？你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你觉得，我该帮的是东巫族？”

    赵小杨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也就是说，你觉得我能让好几百人，甚至是好几千人免于灾难，这样做，是不对的？”

    迎上李三叔颇有深意的目光，赵小杨无法点头，无法回答说，是，这样做不对。

    可是……

    赵小杨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还在想，还在思考。

    他在想，若自己不再是旁观者，若自己就是东巫族的一员，又该如何？

    族人与另一个族群开始了战争，他们一路惨败，他们似乎注定了只能输，可他们还在挣扎，还在拼命反抗，他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生的希望。

    然而这时突然冒出个局外人，他对着那些还在拼死挣扎的人说：为了让这场战争早点结束，为了少死一些人，我只能夺走你们反抗的武器，让你们先死了。

    是这样么？

    李三叔如今说的道理，就是这样的么？

    那么对于东巫族的人而言，他们的结局，凭什么就这样交给一个局外人来书写？

    赵小杨看着李三叔，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南疆的情况，我不甚清楚，我只知道，在这场战争里，很难分出对错，他们已经交手了，作为外人，我们无法阻止。

    我心里确实也因此惋惜过，可我觉得，我们不该插手。东巫族将会怎样灭亡，会在什么时候灭亡，那是他们的选择和宿命，外人……不该为他们做出选择。”

    李三叔看着赵小杨，轻轻地笑着：“也就是说，我不该多管闲事，对么？用你的观点，别人怎样死，怎样活，都有他们的宿命，外人不该插手，对么？”

    赵小杨点点头。

    “那么你告诉我，那只猫妖，还有那个千年幽灵，有没有自己的宿命？他们凭什么，就要死在你的手上？”

    赵小杨登时惊诧地看着他：“您……您怎么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李三叔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你不用管我是何人，也不用管我为何知道，我只问你，阿鼻宫的猫妖和那个千年幽灵，是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其实猫妖，倒还真不是死在赵小杨手上，但他当时也的确下定了决心要杀她，所以他便点点头道：“没错，是我杀的。”

    李三叔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道：“那么，你又凭什么，为他们做出选择？”

    “因为他们在北华山脚杀了人，他们该死。”

    “该死？那又是谁给出的准则，判定他们该死？”

    赵小杨顿了一下，还是定定地道：“道义。”

    “道义？”李三叔像是听到了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道，“道义又是个什么东西？它既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拿着它来给人判刑的，不也是人？既都是人，又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生死？”

    赵小杨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有些回答不上来。

    李三叔继续道：“按你的说法，你用道义为准则，判定了猫妖和千年幽灵该死，所以你杀了他们。

    那么，我也同样可以把道义作为准则，判定东巫族那些人该死，所以我抢了他们的神兽，甚至我亲手杀了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

    赵小杨还是沉默着，李三叔的话，听起来是没错的，他也确实，无法反驳。

    李三叔轻笑一声，坐回方才的石头上，伸出右手轻抚着朱厌头上的毛发，缓缓道：“你们北华山，你们四华州，都说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可谁是妖魔，谁又该死，都是你们自己说了算的。

    你们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们无论杀了谁，都似乎是正义的，是该被人感恩戴德的，可是，你们又凭什么，来保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你们判定该死的人，就一定该死？你们放过的人，就一定是无辜的？你们能以道义为准则给别人判刑，那别人，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对你们，对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

    既如此，那么真正的道义，真正的准则，又是什么？一切，说到底不还是由强者来决定？什么道义，什么正气，那不过是有些人用来粉饰自己的工具罢了。”

    赵小杨呆呆地站着，安静地看着那一人一兽。

    他心里某个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乱窜，搅得他难以平静。

    他心里，也似乎有很多的话，有很多反驳，或者说是辩解的话，想要冲出来，可到了嘴边，却又什么都没了。

    当初他从北华山一路追到南疆，他认定了猫妖和那个千年幽灵该死，他认为自己杀了他们是理所当然的，甚至直到现在，他也不后悔曾经动手。

    只是，李三叔的问题，在从前他必然会有肯定答案的这些问题，如今，却让他有些茫然了。

    看了看赵小杨，李三叔又道：“你觉得，客栈的那个伙计阿鲁，该死吗？”

    还未等赵小杨回答，他又笑着道：“你肯定觉得他不该死的，否则你也会像对付猫妖和幽灵那样，把他杀了，可你从始至终，都未曾动手。

    是你觉得，那个有钱的年轻公子，趾高气昂得罪了人，就活该被算计致死？

    还是你觉得，那位公子，不是阿鲁亲手所杀，所以这笔债，不该算在他身上？

    又或者你认为，阿鲁只是个普通人，因为是普通人，因为他是人，所以就比妖和鬼，有更多可以害人的理由？”

    赵小杨有些诧异，也有些迷茫地看着李三叔。

    诧异的是，李三叔居然也知道这件事。

    迷茫的是，他确实，从未有过杀死阿鲁的念头。

    他知道阿鲁的心思很可怕，他甚至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备着阿鲁，可唯一，没有动过杀念。

    李三叔笑笑：“你一定又想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你认为不该死的那个人，我觉得该死，所以，我已经把他杀了。”

    赵小杨目光一滞，死死地盯着李三叔：“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