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还回荡着墨焰蛇爬行呼啸的声音，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赵小杨只觉脑子一片混沌，却还是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山洞塌了，许多墨焰蛇争相逃跑，躲避着乱石和冰块的他，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团红色的光亮，甚至那光亮让他觉得莫名地熟悉。

    那是什么？

    是一个人吗？还是只是他的幻觉？

    他又还活着么？

    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柳七辰绝美的容颜，以及她淡淡的笑容。

    愣愣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赵小杨喃喃道：“我……在做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

    柳七辰摇摇头：“你没有死，也没在做梦。”

    赵小杨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直枕在她腿上的，赶紧起身坐起，低声道：“是你救了我？”

    柳七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从你们那晚与轩辕侯的部下交战，夕酉就知道了，轩辕侯也是他的大敌，他自然不会对你们动手。而困住你的那个山洞，其实已经是夕酉的地盘。”

    “那晚？你是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夏意和六位师兄呢？你看到他们了吗？”

    “山洞全都塌了，我带着你从另一个方向出来的，刚出来就遇上轩辕侯的人，所以没来得及替你去找他们。”

    “那他们肯定已经深陷险境了，我要去救他们。”

    “小杨！”柳七辰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轩辕侯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不会有事的，你不用着急。”

    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赵小杨也缓缓抬起了手臂，但却是将她的手慢慢移开，沉声道：“多谢你救我，可我不能丢下师兄们不管，我……我先走了。”

    柳七辰咬着唇苦涩地笑笑：“好，那你保重。”

    一鼓作气走出了好远，赵小杨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紧紧地握着拳头。

    就看一眼吧。

    就看她最后一眼。

    然而他转过身时，方才还直直站立着的那抹红色身影，已然倒在了雪中。

    “七辰！”

    赵小杨飞奔过去将她搀起，却见她的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许多。

    柳七辰努力睁开眼，轻轻地笑着，用极其虚弱的声音道：“不用担心，我没事，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了，你去找夏意他们吧。”

    “你受伤了！是不是那天救我受的伤？”

    “不关你的事，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道行，以为定能全身而退的，谁知山洞塌得厉害，我没事，没事……”

    “七辰！”

    看着已然昏迷过去的人，赵小杨紧紧地，将她搂入了怀中。

    ——

    柳七辰渐渐转醒时，头正枕在赵小杨肩上。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暖意，她微微低下头，却见她的手正被他紧紧握在掌中。

    “你醒了？”很温暖，也很温柔的语气。

    柳七辰直起身，看着他浅浅一笑：“我没事。”

    他却是看着前方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喃喃道：“你道行比我高得多，却又比我伤得重，那天发生了什么，我明白的。”

    还未等她说话，他又低头看着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轻声道：“七辰，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吧？”

    柳七辰像是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又像是听懂了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我们离开这里，也离开四华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像当初……就像在赵家村的时候，或者……或者像我们来四华州之前，不管走去哪里都行，只要……只要我们在一起。”

    定定地看着他，柳七辰脸上缓缓绽放出笑容，灿如春华。

    她说：“我从来都未敢想过，你会这样跟我说。”

    他神色一紧：“你不愿么？”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依旧笑着：“不会的，不会不愿的，我现在除了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跟你在一起，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的，可是……”

    她的神色逐渐暗淡下去，但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她又轻笑道：“好，我们离开这里，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

    雪地上，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许久后，他才放开她，然后伸出右手与她十指紧握，带着她缓缓往前走着。

    他说：“我们一直往南去，去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找一个风景好的村子，租几亩地，我会种地，会砍柴，所有的农活，我都会，我在赵家村……”

    他突然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凝滞了片刻后，他又继续往前走，只是不再发一语。

    她一直默默看着他，她的眼里也有黯然，可还是一脸微笑地，跟着他的脚步。

    越往南走似乎越暖，积雪也在渐渐融化。

    路边的空地上，一坐石碑已然从雪中露出了半截来，石碑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赵小杨！

    愣愣地走到石碑前，把下半截的积雪也扒开，赵小杨看到的，还有左下角一堆小字。

    那是立碑时间和立碑人。

    时间是庚寅年十月，就是五年前。

    立碑人有很多，庄无念，鲁遥，言君行，舒战平，甘遂，张和……

    赵小杨呆呆地看着墓碑，神色逐渐黯淡下去。

    柳七辰笑笑，道：“是你被墨焰蛇卷到断魂渊那次吧？你师父亲自带人杀到雪域找你，后来又以为你死了，把蛇腹中那具尸体葬在了这里。”

    “是啊，是那次。”赵小杨也淡淡地笑着，“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师父是不会笑的，就算是笑，也只是轻轻地勾起嘴角，让人心里发毛的那种冷笑。

    “后来慕安师姐受伤回山，在我的房间里，我才发现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老头原来也是会像别的长辈一样，露出那种慈祥的笑的。

    “我以为我之所以没见过那种笑，不过是因为我在师父心里，没那个分量。有这种分量的，是慕安师姐。

    “我以为师父整日对我冷声厉行，是不够喜欢我，不够宠我。我以为在师父心里，最宠爱的是慕安师姐。

    “就算后来师父对我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些，我也非常肯定地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慕临，而不是赵小杨。

    “可是现在看到这座墓碑我才想起来，是我故意把某些明明最重要的东西忽略了。

    “在师父心里，不管是慕临，还是赵小杨，应该都是一样的，不然只入门几个月的赵小杨，为何能让师父师兄们亲自冒险？”

    柳七辰低下头，看着那只温暖的手掌，一点点松开了自己冰凉的手，泪珠也不自觉地从她双颊滑过。

    深呼了一口气，她拭去泪水，还是笑道：“我早就想问你的，问你是否能真的放下，你的师父，你的师兄弟，你的仇恨，还有……你父亲，和姐姐。既然现在你有答案了，那我……恭喜你。

    “你不用觉得为难，更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事实上，或许……全是我欠了你的。如果有一天，你要报仇，那我也……绝不怨你。”

    赵小杨依旧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墓碑。

    茫然，挣扎，无措……

    等他再次转过头时，眼前已没了柳七辰的身影。

    她终究还是走了。

    或许，她本就不该来，不该救他。

    而他，也不该做那么个荒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