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兵主力虽在安定门,但东面的广渠门也不能掉以轻心。”陈新甲咳嗽几声,“本官决定招募民勇协助神枢营守城,以减轻你们的压力。从明日起,你们与民勇日夜轮流值守,每六个时辰一换。”
他指着身侧的张富贵:“这就是兵部征招募的民勇领,手下有一批愿为国尽忠的义士,安家费和抚恤银子都由兵部筹措,足额拨付。”
符安康疑惑地说:“部堂,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民勇协助官兵守城是惯例,但替换官兵单独值守城门的做法,从无先例……”
站在陈新甲身侧的张富贵不耐烦地插话:“什么规矩不规矩,尚书大人说的话就是规矩,俺愿替你干活还磨叽啥?”
符安康盯着张富贵冷冷地说:“本官与部堂说话,关你什么事?听你的口音,不是京城人氏,却是从哪个旮沓犄角蹦出来的?”
唐世济拦住即将发飙的张富贵,和颜悦色地说:“符将军,本兵也是为了减轻京营的负担,并无他意,你只管按兵部的命令做事就好。”
符安康退后两步,拱手道:“抱歉,京营担负守卫京城重任,只对圣上负责,兵部虽暂时统管城防,但管不到三大营的职司,部堂的安排,恕下官难以从命。还有,防务与宪台没有丝毫关系,也不需要宪台来指点下官做事。”
陈新甲和唐世济脸色齐刷刷变了,这是明摆着不服从命令了。
符安康冷眼看着几人,心里哼了一声,京营大多是勋贵子弟,可以给你们这些文官面子,但涉及军务,还有可能导致自己被追究罪责,就不惯着你们了。
张富贵上前一步,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厉。
“时间紧急,没空跟你耗,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要是不答应,今晚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符安康先是一惊,继而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朝廷命官?陈大人,你招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守城这事还有强买强卖的?”
出乎意料的是,陈新甲和唐世济见张富贵急眼,反倒不吭声了,只是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对符安康的质问充耳不闻。
张富贵哼了一声:“走官面的流程是不想节外生枝,但你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俺捅破窗户纸了。现在你的性命,还有你儿子的命都在俺手中,听说你家三代单传,要是在你手里断了香火,还有什么脸面去下面见你的祖宗?”
符安康冷汗瞬间流了下来,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今晚这事无比诡异,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威胁自己,而且堂堂兵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居然还不敢吭声,这是什么情况?
他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天大的阴谋。
张富贵等待了片刻,见符安康没有回应,催促道:“想清楚了没有?要么服从陈大人的命令,要么俺让人把你宝贝儿子的尸首送过来,让你们父子一起上路。”
“慢着!”符安康连忙阻止。
他确实如对方所说,子嗣不旺,三代单传,好不容易中年得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虽然不清楚对方是通过什么手段绑了儿子,但对方这么有恃无恐,只怕事情不会有假,这个险不能冒,相比之下,失职的罪责又算得了什么?
他理了理混乱的思路,斟酌着说:“你要做什么我不管,只要不伤我儿性命,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个副将,手下还有坐营官、游击、把总,个个都是有来头的勋贵子弟,未必全听我的,要是有什么差池,不能怨我。”
张富贵咧嘴一笑:“这个不用你操心。你手下那些有实权的将领,要么收了俺的银子,要么妻儿在俺手中,个个都听话的很,只要你这个主将答应按时辰换防,三天之后,贵公子完好无损送回府上。”
符安康听得头皮发麻,对方这是要下一盘很大的棋,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其身份也呼之欲出了。可是他就算看出了一些端倪,又有选择的余地吗?
一盏茶的时间后,符安康站在陈府大门外,任凭寒风吹拂也感觉不到冷,耳边一直回荡着对方的话。
“符将军,俺要干什么你不必管,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按照兵部的命令换防而已,广渠门出了什么意外,与你没有多大关系……”
符安康在寒风中站立了许久,最终打定了主意,反正有兵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这些大佬挡在前面,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管他什么阴谋不阴谋,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他一咬牙一跺脚,消失在黑夜中。
与此同时,乾清宫也是灯火通明,崇祯正和杨嗣昌等人商议对策。
“……鞑子要借道入关,还要与朕联手对付陈雨,虽然正合朕意,但与鞑虏沆瀣一气,朕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崇祯忧心忡忡地问。清军在北直隶烧杀劫掠的罪行仿佛就在昨日,现在要和双手沾满大明军民鲜血的刽子手同流合污,他很担心被自己的臣民唾弃。
“陛下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安定门外的乱兵已成心腹之患,不可不除。”杨嗣昌的脸色在烛光下阴晴不定,“臣以为,咱们可以来个只做不说,不必正面回应伪汗皇太极,以免授人口实,但可以暗自下令给各路勤王兵马,避开鞑子大军,放他们到京城下与陈雨狗咬狗,坐山观虎斗,等时机成熟再给文登营致命一击。”
崇祯觉得这样有掩耳盗铃之嫌,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爱卿掌管兵部事务,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朕太累了,不能事必躬亲,平乱的重任便托付于卿。”
杨嗣昌一听,这分明是皇帝推脱责任的手段,事要做,却不想背负骂名,万一有什么纰漏,勾结鞑虏的污点就得由自己承担。
但即使明白皇帝的心思,他也没有办法,当下忍气吞声地回答:“请陛下放心,一切交给臣便是。”
崇祯苍白而疲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爱卿是朕的股肱之臣,能否顺利平乱、中兴大明,就全靠你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