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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山少年:第80章 人有横财

    干第一票买卖,方木根还有些畏首畏尾。

    凌晨一点多,等李秀兰熟睡后,方木根悄悄穿好衣服出了门,穿过漆黑走廊,走到楼外,走进白色路灯银光照耀的夜间世界。

    他走路时用脚跟先接触地面,尽量不发出声音,出于胆怯和羞愧,方木根和其他新手一样,喜欢走在路灯之间的树荫下,以为可以就此隐蔽自己的行踪。

    方木根在心里引用了一部名著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他一路往上走去,毛有志唇间叼着香烟蹲在路边,肩上扛着扁担,上面挂着麻袋,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召唤着方木根这只飞蛾。

    二人无声对视一眼,走向仓库。来到仓库后墙的暗处,毛有志翻墙跳进了院子,黑暗中墙角堆着小山一样高的铁球,毛有志想起一桩往事,几年前,有个贪心不足的倒霉蛋,不懂力学原理,偷懒只搬底部的铁球,结果半座铁球山忽然一下崩塌,倒霉蛋被轰然滚下的铁球当场击毙,尸身埋在铁球下无人发现,直到半个月后阵阵恶臭引来保卫科,铲开铁球一看,烂肉直淌黄水。

    毛有志小心翼翼爬上铁球山,从顶部开始搬运,他隔着墙压低声呼喊:“你小心点,我要丢出来了,你别被砸到了。”

    方木根远远躲在一边,只听见黑暗里一声接一声闷响,毛有志隔着一堵墙,双手托起一个铁球,一发力,铁球一个接一个抛出来,落在土路上发出一声闷响。丢了七八个铁球后,后面的铁球撞上前面落地的,发出叮一声清脆回响,方木根吓得贴住墙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毛有志经验丰富心态稳定,他等了一会隔着墙喊:“你拣一下,我先不丢了。”

    方木根连忙跑上去,黑暗中土路颜色发白,地上东一团西一团的黑影是铁球,方木根打开麻袋,一手一个捡起来,伸手静悄悄将铁球塞进麻袋里,装完铁球,方木根咳嗽两声,毛有志在墙那边抽完一根烟,拍拍手,接着把铁球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装了大半袋铁球,毛有志从墙里翻出来,笑嘻嘻问方木根:“怎么样?怕不怕?”

    方木根不说话点点头,毛有志用绳子把麻袋口扎紧,打成一个环套上扁担说:“多来几次就不怕了,等会你别偷懒,走快点。”

    两人从小路上了半山腰,沿着电机车轨道走,每当隆隆的电机车亮着大灯开过来,两人就把麻袋扁担一放,面朝里趴在茅草堆里。走了一个小时山路,两人从小路绕出了跃进门,如班长李红旗他们那样,两人挑着扁担,一路小跑冲向废品收购站。

    毛有志气喘吁吁拍着木板门,废品收购站老板咳嗽几声,从床上悉悉索索起来,拉亮黄灯,隔着木板问:“什么货?”

    “两百多斤,”毛有志警惕地看着路面,“快点让我们进去。”

    老板从里头一扇一扇拆了木板,嘀咕着抱怨:“你们以后来早点,这么晚来,我又没有加班费拿。”

    “废话少说,快点过秤,”毛有志熟门熟路,拨弄着那台绿漆地秤,“你不要少秤啊,我来之前称过的。”

    过了秤拿了钱,两人挑着麻袋扛着扁担,原路返回翻山去采场,在水泥桥前分手,方木根回到家里,开了厨房灯数了数,这一趟赚了三十块钱,五分之一月工资。他把钱塞进贴身衬衣口袋里,悄无声息开了卧室门,脱衣躺下,李秀兰迷迷糊糊问:“你去哪里了?”

    “我肚子疼,上厕所去了,”方木根说,“吵到你啦?”

    李秀兰唔了一声转头又睡了。

    小小一叠钞票,在胸前口袋里发热,方木根在黑暗中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无声无息笑着,他终于找到了自力更生的办法。

    一个月下来做了十来票买卖,毛有志就开始抱怨:“扛铁是个体力活,又累,又卖不出好价钱,天天半夜出动也吃不消,我们应该想想办法,搞点值钱的。”

    “什么值钱?”

    “电缆线,剥出来紫铜丝值钱,”毛有志指指面前一麻袋铁球,“一斤紫铜抵二十多斤铁。”

    “电缆线?”方木根揉着肩膀,一个月下来,他浑身酸痛,睡眠严重不足,每天带着黑眼圈上班。

    方木根瞪着眼睛想了半天一拍毛有志:“我们检修仓库里就有备用电缆线。”

    “肥水不流外人田,”毛有志说,“哪得抓紧时间,万一别人想到了,我们就没份了。”

    从废品收购站回去的路上,两人开始讨论可行性,例行检修半年一次,仓库里的备用电缆常年蒙尘吃灰。

    隔行如隔山,第一次做电缆买卖的毛有志,在检修仓库里用剪切钳剪了半天,才剪出三根电缆,夜班休息的方木根下来,嘲笑了毛有志一阵,拿起剪切钳,一口气熟练地剪了七八根,把两只劳动包装得满满,让毛有志一个人带回了单身宿舍。

    方木根下了晚班去单身宿舍敲门,毛有志已经剥出了三大团紫铜丝,盘成三个球,毛有志对方木根嘿嘿一笑:”干嘛,你还怕我一个人卖掉不分你钱啊?“

    方木根骑车带着毛有志从大马路骑出了跃进门,劳动包里三个轻飘飘紫铜球卖给收购站,两人到手九十块钱,人均四十五,买卖顿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心情愉快的二人骑回黄水河边吃早餐,毛有志一副暴发户作派,要了肉丝炒粉,买了七八个麻球,又买了两碗豆浆,端着两笼热腾腾小笼包跑回来,甩着手吹气。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方木根瞪着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老方,好日子要开始了,要补一补,”毛有志压低了声音,“仓库里还有几吨呐。”

    毛有志大口吃着炒粉,稀里呼噜一盘落肚,又举着麻球:“你那天不是算了账的,你按我们现在这个速度再算算,还要多久凑齐本钱?”

    方木根沉思心算,面露喜色,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

    方木根给了他一巴掌:“三个月!”

    买卖得心应手,两人胆子就渐渐大起来,等到方木根上晚班时,凌晨三点多毛有志摸进来,把电缆线整捆整捆往外背,背进红砖楼里,放在方木根家。白天回来两人把门一关,一根根剥皮取铜,取出来的紫铜丝盘成一团团,闪烁着财富和梦想的光芒。

    没有及时处理掉的电缆皮引发了李秀兰的疑问,她指着客厅角落一大堆乌黑的胶皮问:“你哪里搞回来这些东西?”

    “我们检修剩下来的,我就拿回来了。”

    李秀兰疑惑地伸出脚,拨弄着电缆外皮:“检修能剩这么多?”

    “这种事你知道就好,别问七问八,你等下帮我丢到河里去。”

    天黑后,李秀兰把电缆皮装进两个大塑料袋里,趁黑来到河边,倒进黄水河里,方木根想着水一冲,这些难处理的下脚料就消失了。

    又长又黑的电缆皮随着水流冲到选厂桥下,一条条缠在水泥桥墩上,在黄水里上下起舞,远看像水鬼的头发,近看引来了保卫科。

    方木根下班去买菜时,看到桥边挤满黑压压的人,他装作看热闹挤进去,看见两个保卫科干事拿着木棍站在桥下,把缠在桥墩上的电缆皮一条条挑上来,方木根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有志,电缆皮我们不能再丢河里了,迟早要被保卫科查到。”方木根一边剥电缆皮,一边对毛有志说。

    “那我们夜里去山上,放火烧掉。”毛有志有所耳闻,处理电缆皮最好的方法是带到山沟里烧掉,白天不能烧,电缆皮白天一烧,黑烟滚滚,隔着十几公里就看见一股狼烟冲天而起,周幽王敢烽火戏诸侯,毛有志方木根没有胆量烽火戏保卫科。

    两人一番商量,凌晨出发,一人挑一麻袋电缆皮,爬去了革命山后的大山沟里。

    革命山顾名思义,当年打过仗,革命山里有一个山谷,是当年的乱葬岗,青石板和砖块混在土里,偶尔还会翻出半截人指骨,乱葬岗上白天无人问津,夜里飘出一点点绿莹莹鬼火,毛有志在茅草窝里砍出一片空地,把两麻袋电缆皮到在地上点火烧。

    电缆皮一点着,火势就旺起来,烧得火光熊熊,黑烟滚滚,焦臭扑鼻。两人有些害怕,远远躲在一边,趴在山边茅草窝里,探出半个脑袋看路口动静,从凌晨一点烧到三点,两麻袋电缆皮化为一摊焦臭的橡胶渣,两人沾了一身火葬场味。

    回到家,方木根一开灯,李秀兰坐在客厅沙发上,冷冰冰看着他问:“你去哪里了?”

    方木根脱了劳动服说:“老红家里有事,叫我代他上半个晚班。”

    “你骗鬼!”李秀兰从沙发下拖出一捆扎好的全新电缆,“你告诉我,从哪里可以捡这么多电缆回来?”

    “你管这么多干嘛,反正能捡回来是我本事。”

    “到底是哪里来的?”李秀兰拍着桌子,“你给我说清楚了。”

    “你心里清楚还问我干什么。”方木根对付李秀兰时,总是沉着冷静,“你声音小一点,隔壁听到了不好。”

    “你是牢里头没有蹲够?弟弟偷火车,你偷电缆线?!”李秀兰压低了嗓门咆哮。

    “你有本事就问你爸爸借一万块钱来,我立刻金盆洗手不干,”方鸣谦想着抽屉里存折上不断上涨的数字,“你也别和我吵,再干两个月,我就凑够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人一走,什么事都一笔勾销,你怕什么?”

    李秀兰一声不吭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无声无息流眼泪,方木根坐在沙发上,继续一根根剥电缆皮,人要想得开,才能干大事,一辈子当个小工人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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