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课后,从办公室出来的陈奇峰左手心红肿发烫,恨方鸣谦恨得牙痒痒。这一节课时间里,陈奇峰蒙受不白之冤,遭了天大的委屈。
所有的好处都被方鸣谦占尽,所有的黑锅都掉在自己头上,想到这里,陈奇峰气血翻腾,满心怨恨,自己随口说一个黄金分割比例,方鸣谦借题发挥,闹出来一堆破事,又是拿针戳自己脸,又和漂亮女同学套近乎,算数值,这一切跟他陈奇峰有什么关系?
没有!但最后却要他陈奇峰来负责,黄老师不但打了他的手心!还要他写检查!写完检查,还要陈奇峰下周喊家长来学校!
这就叫偏袒,这就叫处理不公!
陈奇峰回到教室进门一看,方鸣谦还在那嬉皮笑脸,几个漂亮女生围着他东问西问,看见方鸣谦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陈奇峰恨不得抠掉自己的眼珠。
他气冲冲走上去:“方鸣谦,黄老师喊你去!”
“又喊我干什么?我都被打过手心了。”方鸣谦丝毫没有察觉到好朋友陈奇峰的愤怒。
“喊你就是喊你!我哪知道干什么!”陈奇峰冲他大吼大叫,“你干的好事!害得我倒霉!”
“你们等一等啊,我马上就回来,”方鸣谦依依不舍对几个班花点头,“回来我们接着聊。”
方鸣谦一走,陈奇峰就把几个文艺积极份子往教室外轰:“你们别等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了,黄老师要处理他。”
“为什么啊?”袁虹飞撑着脸娇滴滴问,“他又没做坏事,处理他干什么。”
“他一肚皮坏水!”陈奇峰挥舞着双手,“你们都被他骗了,什么黄金比例,都是哄人的,他就是想跟你们套近乎。”
“你不是说他是你徒弟?他这套还是跟你学的?”张振振笑起来,“噢,我知道了,徒弟抢了师傅的饭碗。”
“你们都走吧走吧,我懒得说你们,一个个都特别肤浅,就知道什么漂亮不漂亮。”
“神经病!”班花们皱皱眉头出了教室。
陈奇峰回到座位上,万箭穿心,越想越恨,把一张纸片一点点撕着,他要等方鸣谦回来,找他讨一个说法,好好问问,为什么他干的好事,自己成了替罪羊。
然而黄老师跟方鸣谦一起走进了教室,她看了陈奇峰一眼问:“你还留在班上干什么?还不回去通知家长,下个礼拜一来谈话?”
“我有事想问方鸣谦,”陈奇峰盯着方鸣谦,都是他惹的事,为什么要我喊家长。
“你有什么事改天再问,我今天要去他家家访,”黄老师扭头看方鸣谦,“你快点背书包,我答应你外公要把你平安送到家的。”
黄老师带着方鸣谦走下楼,陈奇峰趴在走廊上,看着黄老师关爱有加的背影和方鸣谦让人生厌的大头,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黄老师要我喊家长,自己却护送方鸣谦回家?
陈奇峰暗暗发了一个誓,方鸣谦,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陈奇峰下了楼,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游荡,看见李响和吴永强在乒乓球台上打球,看见李响的圆脸,陈奇峰心中的苦难一时烟消云散,背着书包欢天喜地跑去乒乓球台。如今打乒乓球成了放学后李响最热衷的体育运动,陈奇峰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展这个爱好,被吴永强这小子抢占了先机。
李响和吴永强已经打得满头大汗,见到陈奇峰过来,李响问:“你第二节课去哪里了?怎么没来上课?”
“别说了,黄老师找我谈话,”陈奇峰说,“我来陪你打几局?”
陈奇峰看着吴永强:“你看你都这么多汗了,休息一下,让我跟李响打两盘。”
吴永强挥挥手:“你死远点,自己没有球拍还想玩球,我不给。”
陈奇峰站在一边看两人打球,眼角余光一瞥,看见秦婉璐坐在一边看书,看见秦婉璐脸上的胎记,方鸣谦那番小小的坦诚告白浮上了陈奇峰心头,他顿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寻思了一番,嘿嘿一笑,对李响挥挥手说:“那我先回家了,礼拜天早上我等你啊。”
陈奇峰兴高采烈走出校门,他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可以让方鸣谦这小子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黄老师啊黄老师,你包庇方鸣谦,我们可不会包庇方鸣谦,那一瞬间,陈奇峰理解了陈振威为什么总喜欢和方鸣谦作对。
那一边,黄老师带着方鸣谦走在回家路上,黄老师带过三届学生,前面两届都是五年制,到了他们这一届,小学改成了六年制,黄老师已经在小学里教了十三年的书,每一届里都有几个她格外偏爱的学生,譬如方鸣谦。
对这个淘气顽劣的得意门生,黄老师有时颇感头疼。小孩想得太多不是好事,方鸣谦最近身上的种种迹象让她担心。
方鸣谦的脑瓜比班上大部分人转得都快,这是个优点,但是好奇又直白的性格让她感觉不妙,前两年这种性格在方鸣谦身上发展得不太明显,没有惹出什么纰漏。
最近这半年多,方鸣谦这种性格在显著增强,他口无遮拦,对任何新鲜事都跃跃欲试,丝毫不考虑后果,尤其是这两天,方鸣谦这小家伙居然开始为漂亮和长相这种问题烦恼,显然有早熟倾向。
黄老师叹了口气,以她带上两届学生的经验,小学男生一般要到五六年级才会考虑这种事,而眼前这个小家伙三年级就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了?黄老师就把这归结于方鸣谦的家庭环境。
家里有问题,小孩多多少少会收到一些影响。有的内向自闭,有的疯癫早熟,方鸣谦属于后者。
黄老师敲了敲方鸣谦的头:“黄老师想跟你讲点事情。”
方鸣谦抬起头,觉得黄老师真高,头发在夕阳下金子一样发亮,他立刻开始拍黄老师马屁:“黄老师你头发真好看,像电视上的外国人,你要是眼睛绿一点,就成金发碧眼了。”
“你给我少来这套,严肃点,我要和你说正事,”黄老师说,“你以后在班上,在年级里都要注意点,跟女同学要保持距离,不要跟她们走得太近,玩得太好。”
“为什么,黄老师你不是说过,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
“你少跟我扯啊,你们慢慢都长大了,长大了,男女有别,男女同学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了,影响不好。”
“为什么不好?”
黄老师皱起眉头,这也是让她担忧的一点,方鸣谦喜欢问为什么,仿佛一切都应该有合理的答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的。
“你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大人说的话,黄老师说的话,你听着照做就行了,再问为什么,我撤你学习委员。”
“黄老师你为……”方鸣谦吐吐舌头,硬生生把后面字吞下去:“你去我家要说什么?是不是要告我状?”
“和你外公谈谈你的问题,你最近问题很大,你自己有没有觉得?”
“我觉得我很好啊。”方鸣谦想到下午的桃花运,那么多漂亮女同学,心里顿时美得冒泡,“那么多同学都愿意找我玩。”
黄老师摇头,揪着他的耳朵,表示自己对这件事很不满意。走进李家院子,方鸣谦看见李秀兰坐在板凳上,眼睛红红的,顿时心里一紧。
黄老师说:“哎,小李你也在,正好我来家访,我们来谈谈你家儿子的问题。”
李秀兰吸了吸鼻子:“他是不是又在学校惹事了?”
李锡生指着屋里说:“黄老师,里面说话,家里乱别介意,秀兰,你去厨房给黄老师泡杯茶。”
方鸣谦想跟进去偷听,被他们轰了出来,一个人荡去大槐树下,想着黄老师刚才的话,不要和女生走得太近,玩得太好了,顿时有点不是滋味,那我跟秦婉璐要怎么办?方鸣谦心头泛出一丝疑惑,我只想跟她一个人走得近,玩得好,给黄老师这么一说,保持距离,那我不就没戏了?
屋里黄老师喝了几口茶水对李秀兰说:“你家儿子今天在学校搞了个大动作,帮女同学算长得漂亮不漂亮。”
李锡生一拍额头,中午带方鸣谦去看高仙姑花的二十块香火钱打了水漂。
“他还在作怪?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他。”
黄老师看看李锡生:“你等会不要骂他打他,这个事情我调查清楚了,不能全怪他,你家这个小子怎么说呢……有点早熟。”
“早熟?他发育了?”李秀兰张大了嘴,“这才几岁,他就发育了?这么早?”
“发育倒没有,”黄老师笑起来,“我说的是他思想有点早熟,比班上的同学想得多。老李,像你讲的,他用针挑自己痣的事情,我问过他,他是觉得自己长相难看。只有思想上早熟的同学才会有这种顾虑。”
“按我的经验,男孩子一般要到五六年级,才会开始考虑自己的外表长相这些问题,晚一点的要等到上中学才有这个觉悟,你家外孙三年级就开始考虑这个了,所以我说他早熟。”
“那要怎么办?思想上我们看不见啊,”李锡生有点着急,“黄老师你说说,那我们在家要怎么教育才好?”
黄老师看看两人:“别的话我不多说,尽量给他保持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小孩子想得多,一般就是家里事情多。”
“我知道了,”李锡生点点头,“去年他爸爸这个事,对他是有点影响,一下子厉害起来了,会跟大人吵架。”
“老李,小李,学校里我们管成绩和纪律为主,性格、品德这些,主要还是受家里影响,你们尽量不要打他骂他,多跟他讲道理,这个小鬼还是听话讲道理的,班上比他皮比他不讲道理的小鬼多的是,教育的事情,你们要多讲道理,少体罚。”
“至于他爸爸那边嘛,尽量少让小孩受他爸爸的影响。他那个爸爸,我有时间也想好好跟他谈一谈,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你们最好下个礼拜叫他来学校一趟。”
李秀兰哽咽着说:“黄老师,黄老师,他爸爸去不了学校。”
“去不了学校?怎么了?”
李锡生瞪了李秀兰一眼,她还是继续呜咽着说出了实情:“他又犯事了。”
李秀兰眼泪哗哗地流出来,抽泣起来,黄老师连忙安慰:“小李,你别哭,到底怎么了,你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秀兰无法抑制地哭起来:“黄老师我没脸说,反正他爸爸现在去不了学校。”
方鸣谦在老槐树下听到了屋里隐隐约约的动静,他好奇地想回去打探,赖健康使了个眼色,黑石头走出来说:“走,哥哥带你去买巧克力吃。”
他们走进青年商店,黑石头掏出一块钱,给方鸣谦买了两块巧克力,方鸣谦撕开一块叼在嘴里,斜了黑石头一眼问:“你发财啦?一下给我买两块巧克力?”
黑石头憨厚一笑:“他们说巧克力吃多了人会变聪明,我给你补一补。”
方鸣谦递过一块巧克力给黑石头:“呐,你比我更需要巧克力补脑。”
黑石头哭笑不得:“你个小赤佬,给你买巧克力,都没有一句好话,真想把你嘴缝起来。”
“无事献殷勤,什么和什么,”方鸣谦说,“肯定有事。”
“我给你讲讲,你舅舅和大屁股女人的故事好不好?”黑石头成功转移了方鸣谦的注意力,他拉着方鸣谦坐在大槐树下,一件件一桩桩挖赖健康的老底,一直说到天色昏黑。
黄老师走出院门,走过来摸摸方鸣谦头问:“老师今天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方鸣谦点点头:“保持距离,不要走太近。”
黄老师说:“你回去吃饭吧,黄老师现在回家了,你以后要好好听你外公的话。”
看着黄老师远去的背影,方鸣谦踢黑石头一脚问:“你们又有什么事想瞒我是吧?故意带我买巧克力,还买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