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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山少年:第66章 奇峰小传

    陈奇峰,话痨、戏精、人来疯,陈奇峰的理想很简单,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吸引别人注意,声音和肢体动作是最有效的武器。如果你不肯注意我,那我就坚持到你注意我为止。这是陈奇峰的人生信条。

    班级生活的前两年,黄老师忙于惩治那些留级生,对陈奇峰睁一眼闭一眼。驯化了大部分喜欢打架欺负弱小的留级生后,陈奇峰的突出个性终引起了黄老师的注意,成为课堂上黄老师瞩目的焦点。

    在课堂纪律上,陈奇峰完全无视那些清规戒律,随心所欲,兴致一来,不分上课下课,扭头就对周围人滔滔不绝讲起自己的感悟理解,意见心得。

    黄老师在讲台上眼一瞪:“陈奇峰,你在下面说什么?!”

    “我有不一样的看法,”陈奇峰以为自己得到了表达的机会,“我觉得……”

    “你闭嘴,上课老师没有叫你发言,没有提问,你不许在下面讲话。”

    陈奇峰闭了嘴,黄老师继续讲课,不到十分钟,陈奇峰又在台下嗡嗡嗡响起来,黄老师拿着戒尺走下讲台:“陈奇峰,把手伸出来。”

    陈奇峰无辜地望着黄老师:“干嘛要打我手心?”

    “你从来不遵守课堂纪律,还问为什么?”黄老师火冒三丈,觉得眼前这个顽童不仅性格活泼,还格外愚蠢,打了十下掌心,陈奇峰揉着手掌,同桌马晓燕获得了暂时安静。

    下课前最后五分钟,陈奇峰熬不过心里猫抓一样的骚动,隔着马晓燕对王宗清发出呼唤,黄老师忍无可忍提前下课,拉他去了办公室。

    “你上课为什么要不停说话?”黄老师看着这个顽劣不堪的弟子,“你是不是故意要跟老师作对?”

    “黄老师我没有想和你作对,我就是想说话,不说话我难受。”陈奇峰这样回答。

    “那你到底要不要遵守课堂纪律?”黄老师看着戒尺,怀疑起它的威力,“别的同学,说几句教育一下,打几下手心就听老师话了,你怎么回事?”

    陈奇峰无辜地瞪大眼睛:“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想说话。”

    “那下午喊你家长来学校,”黄老师说,“我要跟你家长好好谈谈你的问题。”

    下午陈伟明和范志娟都到了学校,黄老师收集了其他各科老师的反馈意见,对陈奇峰屡屡无视课堂纪律,天天开小差讲闲话的习性提出了质疑:“你家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嘴巴关不上?”

    回到家,陈奇峰挨了父母的批评,当场承认了错误,然而第二天一上课,一切都被他忘在脑后,他时时渴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心一意要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争当夜空里最璀璨的那颗星。

    几个回合下来,黄老师对陈奇峰失去了信心,对范志娟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家儿子要还在课堂上破坏纪律,我就让他留级。我没有教过这样的学生,批评无所谓,挨板子也不怕,你家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回到家,陈伟明和陈奇峰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小明,我知道你喜欢表现自己,但是你要再不听话,黄老师就要你留级。”

    “留级是什么?”陈奇峰问。

    “就是明年你们班上四年级,你去下一届继续读三年级。”

    “那我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陈奇峰毫无畏惧。

    陈伟明叹口气:“你知道别人对留级生什么看法?最差最蹩脚的学生才会留级,同学和老师都讨厌你,你不怕留级?等到别人上六年级,上初中,你还在读三年级。你上课为什么总要说话?”

    “不说话我要憋死的,”陈奇峰继续负隅顽抗,“嘴长在我身上,我想什么时候说话,就什么时候说话。”

    “你要是这种态度,那爸爸妈妈也要放弃你了,”范志娟说,“你要留级,我就给你转老家乡下去读书,那里你去过,到那里没有人管你,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乡下的无聊生活一一浮现在陈奇峰脑中,他还想最后赌一把:“那你们多久去乡下看我一次?”

    范志娟大为光火,指着陈伟明埋怨:“都是你宠出来的,现在好了,这么大了还一点都不懂事。”

    范志娟转向陈奇峰:“从今天开始,停你的零花钱,没收所有玩具、模型、集邮册,放学就给我回家写作业,不许在外面玩,不许看电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爱讲话。”

    坚持了一个礼拜,陈奇峰才对现实低了头,每当他如江水一样连绵的废话涌上嘴边,他都反复提醒自己,再被喊一次家长,以后连半导体收音机都没得听。

    陈奇峰这才改变了在课堂上引人瞩目的理想。

    管制初见成效后,范志娟下达了第二个指示,她问陈奇峰:“你们班上那个男同学成绩最好?”

    “方鸣谦。”

    “那你就向他看齐,他在学校里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好跟他交朋友,老师表扬他的时候,你多想想为什么表扬他,不表扬你。”

    有了这个指示,陈奇峰天天放学后就往方鸣谦外公家跑,玩到天黑才回家,范志娟问起两人在一起干什么时,陈奇峰回答:“我们在互相学习。”

    范志娟感到好奇:“互相学习?他学习你什么?”

    “我向他学习怎么样把成绩搞上去,”陈奇峰说,“他嘛,跟我学习口才。”

    陈奇峰此言不虚,每天放学,他都等着抄方鸣谦的作业,抄完了作业,两人就往李锡生家后院一坐,开始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陈奇峰认为,既然自己在成绩上无法赢过方鸣谦,那就要在口才上占上风。

    “你听说没有,湖南马王堆挖出了很多古代的盔甲。”

    “嗯。”方鸣谦对这种没头没脑的开头十分熟悉。

    “几千年的盔甲,一点锈都没有生,拿出来,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噢。”方鸣谦等着陈奇峰入题。

    “穿上就可以打战,机枪子弹都打不进去。”

    “突然有一天晚上,墓里头的死人复活了,穿上盔甲,开始跟武警打仗,武警开枪,打不穿盔甲,子弹打在上面当当响。”

    方鸣谦咧开厚嘴唇笑了,他一直在等陈奇峰破题这一刻。

    “你打不打得赢?”陈奇峰翘着脚问方鸣谦。

    “江西七星堆也挖出了一个古墓,也出土了很多文物,跟马王堆一样挖出了很多古代盔甲,颜色是黑色的。”

    “还挖出了很多马披的铁甲,铁甲马你知不知道,古代重骑兵骑的。”

    “你马王堆那边复活的时候,这边的尸体也感受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们复活,连人带马。”

    “黑漆漆的盔甲,黑漆漆的马,白森森的骷髅,举着方天画戟,排兵列阵朝马王堆冲锋。”

    陈奇峰哼了一声:“我这边都举着亮闪闪的长枪,还有专门砍马脚的镰刀阵,过来一个砍翻一个。”

    “砍断了马脚的骨头,但是马是骷髅马,不怕疼,还能跑,就是跑得有点歪,方天画戟挥过去,你那边就人头落地。”

    “我这边也是骷髅,没了头照样能打,举着关公刀,当中一劈两半,连人带马。你这样总跑不动了吧?”

    “跑不动还可以蹦,一蹦一跳跟你打,不过我这只是先锋部队,大军还在后面。”

    “我蹦你个鬼,我这边拿一对大锤,噼里啪啦,把你这些骷髅砸得稀巴烂。”

    “我这边出来一个大司祭,摊开双手,昂首朝天,念咒语复活,打碎的骷髅重新拼在一起,穿上盔甲又站起来。”

    “我这边出来一群巫婆,唱歌跳舞,祈祷拜神,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一道道闪电劈下来,劈在你盔甲上,里头烧起来,轰,骷髅烧成了灰,风一吹就散了,盔甲掉得一地都是。”

    “我这边放狗,漫山遍野冲过去,狗最喜欢啃骨头,叼走你那边手啊脚啊,趴在地上慢慢啃,吃到肚子里,你的骷髅兵缺胳膊断腿,只能慢慢爬。”

    “那我放野牛,把你狗都踩死,再放大象,一路踩过去。”

    “那我放毒雾,天上飞来一条大蜈蚣,对着你野牛大象吐毒云,红云一团团罩住,过了一会你野牛大象都烂掉,化成一滩血水。”

    “我这边开始列队冲锋,四匹马拉战车横冲直撞。”

    “我这边也开始冲锋,黑盔黑甲,冲到一半把外面罩的刨子掀掉,你知道为什么盔甲是黑色的?因为都是文具盒里那种磁铁做的,你的武器全部被吸过来,两手空空,我的兵冲过去,砍瓜切菜,稀里哗啦,大获全胜。”

    “你赖皮,哪有这么快就结束了,”陈奇峰抗议,“这个时候天边发白,升起一轮红日,太阳一照,盔甲下的骷髅都化成粉末,粉笔灰一样吹散了。大家结束,谁也没赢。”

    “武警和解放军来了,看到一地白色黑色的盔甲,喊来了很多卡车,把盔甲装上去,运到博物馆办展览。”方鸣谦总结陈词。

    这是陈奇峰和方鸣谦小学生涯几百次口水仗里的一次,虽算不上旗鼓相当,倒也棋逢对手,两人私下里十分热衷用这种斗嘴抬杠的比拼脑洞和口才,时间一长,两人便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惺惺相惜之余,陈奇峰热切地渴望赢方鸣谦一次,再度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为了这次演讲能超过方鸣谦,陈奇峰做了很多准备。

    礼拜三下午,陈奇峰顶着圆圆的大平头,蹦蹦跳跳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大公鸡。

    “这张是中国地图”,画完大公鸡,陈奇峰转过身对全班宣布:“我的理想是,去黄河中下游跑马圈地,当一个农场主。”

    黄河中下游这个地理术语震撼了全班,跑马圈地听起来有一股豪壮之风,农场主一词引发了大家的好奇,他们在台下窃窃私语互相打探:“什么是农场主?种地吗?”

    陈奇峰转身,在公鸡肚子上画了两条直线说:“上面这一条是黄河,下面这一条是长江。黄河中下游就在这里。”

    他在两条线之间画了一个圈。

    “我要去黄河中下游跑马圈,跑马圈地的意思是,你骑着一匹马跑上一大圈,马跑多大一圈,这里头的地都归你。我为什么要去跑黄河中下游马圈地呢,因为那边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农民种不出什么庄稼,土地没有多少经济价值,我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把分散在他们手里的小块土地一点一点买过来,到最后,把这一整片都变成我的地。”

    “历史上,这里曾经是水草肥美的大平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就是这一带的景色。”

    全班屏息静气,被陈奇峰的开阔格局和宏大气势所震撼。

    “然而因为几百年的地理气候变迁,黄河中下游如今水土流失严重,植被沙漠化。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缺水,所以等我跑马圈地完了,我打算从黄河引水下来。”

    陈奇峰在两条直线之间画了几道竖线,代表水渠:“引黄河水,人工挖渠,改善这一片的灌溉条件,有了水,我就可以雇人种草种树,让这片土地休养生息,用我的努力,将这一片干旱贫瘠的土地重新变成绿色草原。”

    “等到这里变成大草原,我就在上面建围栏,雇牧民,替我放牛养羊,而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农场主,每天骑马在草原上飞驰,赶着羊群牛群吃草放牧。”

    班上大部分人都不懂农场主是什么意思,然而在陈奇峰的描绘里,这美丽壮观的景象深深打动了他们,于是他们又开始长时间鼓掌。方鸣谦都能想象出陈奇峰骑在马上拉着缰绳,头戴牛仔帽,嘴里喊着“驾!驾!”在草原上飞驰的模样。

    陈奇峰的演讲收获了长时间热烈掌声,黄老师走上讲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见解:“陈奇峰同学这个理想很宏伟壮大,我个人表示欣赏,但是有一些问题我也要说说,土地是属于国家,不是属于个人的,如果你有这一番雄心壮志,那么就要更加努力学习,表现得更好,让国家认可你,只有国家认可了你这个人,你才会有更大的舞台,施展自己的抱负,让国家认可你的第一步是什么,先要让班上的同学和老师都认可你,陈奇峰,你听懂了没有?老师的意思就是,你要尊重同学,尊重老师,不要太个人化。”

    陈奇峰点点头,黄老师说:“那你下去吧,下面轮到哪个同学来说一说?”

    这番演讲让方鸣谦倍感压力,他本来打算在陈奇峰结束后上台演讲,但临时改变了主意,方鸣谦打算再等一等,他觉得自己那个当作家的小小理想,很难在天苍苍野茫茫大草原上跑马圈地的对比下获胜。

    接下来上台的几个同学吃到了这种苦头,他们煞费苦心准备的演讲,在陈奇峰的灿烂余晖里显得黯淡无光,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全班还有三个人没有上去演讲,这时黄老师点了名:“方鸣谦,你怎么还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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