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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山少年:第42章 主持公道

    好汉方鸣谦得到了补偿,礼拜四上午,他一瘸一拐进了办公室,向黄老师汇报了情况,黄老师听完后说:“这件事你没有做错,我放学要去找你外公家访,他这样不对。你屁股现在痛不痛?“

    方鸣谦点点头:”跟火烧一样。“

    ”这件事你不但没有错,还值得表扬,你能坚持自己的主张,这非常好,黄老师支持你,屁股痛只是暂时的,你克服一下困难,上课不要老是扭来扭去。”

    “黄老师,为什么小孩不听话就要挨打?大人不听话都不用挨打?”

    这个问题难倒了黄老师,她想了想说:“大人有单位和法律管,不听话的大人,都去坐牢了。”

    方鸣谦揉揉屁股:“那有些不听话的大人我看也没坐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黄老师说,“你总喜欢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不许问了,回教室去,准备上课。”

    方鸣谦回了教室,在屁股下垫了毛衣,上课铃响起,黄老师进了教室,在讲台上先批评其他同学:“昨天下午,很多人没有来上课,以为法不责众对吧?我告诉你们我怎么罚,毛晓波,你安排一下,昨天下午没有来的同学,礼拜五下午放学都留下来,集体去打扫学校操场和花坛,为学校做做好事,劳动反思一下。”

    “有人落后,就有人先进,这次我要特别表扬一下方鸣谦同学,方鸣谦同学这一次表现很突出,不仅自己不信谣不传谣,还帮助老师和学校抵制谣言,特别是昨天下午,方鸣谦不顾家长强烈反对,坚持来学校上课,最后他外公追到学校来,硬生生把方鸣谦同学拉回家,回家还打了他屁股。”

    班上响起一阵哄笑声。

    “这说明什么?说明方鸣谦同学思想觉悟很高,看问题很透彻,勇气可嘉,听老师的话,服从学校安排,是个好苗子。你们有没有他这个觉悟?你们没有,你们大多数人,啊,整天贪玩捣乱,一有机会就逃学抄作业,还有人老说我偏袒方鸣谦同学,事实证明,我偏袒得很对,这样的同学我不偏袒,我偏袒谁?我偏袒你们这些捣蛋鬼?皮大王?这次方鸣谦同学表现得很好,我希望班上其他同学多多向他学习。”

    “黄老师不会让方鸣谦白白挨打,今天下午黄老师就要去方鸣谦家里家访,批评他外公,从这个礼拜开始,我要轮流到班上同学家里家访,谈一谈你们在学校的表现,问一问你们在家里的情况,该批评的批评,该表扬的表扬,我们先为方鸣谦同学鼓一下掌,大家以后要多向他学习。”

    黄老师带头,其他同学跟着鼓掌,方鸣谦摸着牺牲的屁股,心里涌出一阵阵自豪。中午放学回家他就转告了李锡生:“公公,黄老师下午要来家访,要跟你谈一谈,叫你下午放学后在家里等她。”

    “家访?要跟我谈什么?”

    “替我主持公道!”方鸣谦摸着火辣辣的屁股,“黄老师要批评你。”

    “噢唷,你现在有黄老师给你当靠山,敢这样跟我讲话了?”

    “反正,我没有错,你这次不该打我屁股!”方鸣谦一瘸一拐端着碗去盛饭,“不讲道理!”

    为了给方鸣谦屁股主持公道,黄老师放学后去李家家访。方鸣谦跟着吴永强他们去学校后面稻田玩。

    稻田已经收割完毕,放干水,晒过几天太阳,田里的泥土龟裂成一块块,金黄色秸秆一捧捧散落田间,他们去了男男女女一大帮人,把一捧捧秸秆抱起来,在田中央堆成一只金色大圆圈。方鸣谦躺上稻草,干燥的秸秆散发出一股太阳味,同学们开始闹哄哄聚成一团,玩斗鸡和骑马打仗。

    吴永强自告奋勇当马,把方鸣谦背在背上,加入场上厮杀。十几个人对冲,马上两员大将互相拉扯着衣服推搡,身下两匹“宝马”互相抵着肩膀较劲,方鸣谦和吴永强的战术不是蛮干比力气,而是智取,吴永强背着他飞快跑过另一组人马,躲过正面冲撞,方鸣谦趁机拉住大将的红领巾,一把将大将拽下马,遇上不肯认输的,吴永强就低头猛跑,方鸣谦死死揪住红领巾,让对面两人失去重心,拉倒在地获胜。方鸣谦一手护着自己的红领巾,一手专扯别人红领巾。最后被几组人盯上,轮番朝他们冲来,方鸣谦被袁虎王宗清这一组撞飞了出去,落在软绵绵的稻草上认输。

    玩过骑马打仗,男生们就开始玩斗鸡,把一条腿用手扳起来,膝盖曲起朝前,单腿跳着互相冲锋,方鸣谦对这个游戏不擅长,就跑去女生那边闲晃,看见陈奇峰李响和秦婉璐真认真看着一本书,他跑过去问:“你们在看什么书?”

    “陈奇峰的集邮册,”秦婉璐翻过一页纸质版,掀开那层白纸膜,硬纸板上六条玻璃纸插槽放满五颜六色的邮票。

    “我这张猴票可值钱了,”陈奇峰指着一张红色邮票,“现在卖卖都好几十块。”

    方鸣谦看去,红色小饼干邮票上,一只黑毛猴坐在那撅着嘴,纹理像木版画:“这是猴吗?我看像猩猩。”

    猴票左边竖着两行小字,中国人民邮政,庚申年,下面印着编号T.46.(1-1),大大的数字8分,1980。

    “这就是猴子,还是中央美院一个大画家画的,你不懂。”李响说。

    方鸣谦指着那个庚字:“这个字怎么念?这什么年?”

    “念调羹的羹,庚申年,这是干支记年。”秦婉璐说。

    鸡票是白底上一只红蓝绿三色大公鸡;狗票是蓝底黑纹,一只年画风格的狗戴着铃铛竖尾巴吐舌头;猪票猪屁股上画着一个桃子,方鸣谦指着尖头尖脑的鼠票:“你们看这个样子像不像吴永强?”

    他们笑起来。

    吴永强跑过来:“什么?哪个像我?”

    “他说你长得像老鼠。”

    吴永强过来看了看集邮册:“哎,这哪个的?这么多邮票。”

    陈奇峰骄傲地昂起头:“鄙人两岁就开始集邮了。”

    “少在这里吹牛,你两岁集邮?你两岁集尿布差不多。”

    “我家人给我买的,就算我集的。”

    “拿来我看看,”吴永强抢过集邮册呼啦呼啦翻了翻,“吃饱了撑的,还不如集香烟壳,还可以跟别人打。”

    “你懂个屁,”李响抢回集邮册,“这些邮票都是有纪念意义的,以后还会升值。”

    一帮六年级采场佬悄悄包围了他们,他们套着铁环,拿着苦珠枪,背着绿书包,踏上金色稻草圈,脸上泛出愚蠢又天真的微笑:“这些小鬼蛮会玩的嘛,还帮我们铺了稻草。”

    方鸣谦看看陈奇峰:“你快点收起来,采场佬来了,看到就要抢你的邮票了。”

    陈奇峰把集邮册塞进书包,几个人转过身,七八个采场佬叉着腰看着在斗鸡的小鬼问:“喂,跟我们来斗一斗啊。”

    宋建军似乎认得其中的几个,他站出来喊着其中一人的外号:“王八,你来跟我斗。”

    两人蹦去一边斗鸡,剩下的袁虎和王宗清成了采场佬的目标。他们把两人围在中间,用膝盖顶来顶去:“来斗一斗,斗一斗嘛。”

    “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斗?要斗就一个一个来。”袁虎说。

    “你们听到没有?要一个一个来?”采场佬里王志群对其他人说。

    “那好,我们有六个人,你们再选四个出来,我们一个一个来。”王志群咧嘴坏笑,那种表情方鸣谦十分熟悉。

    他们挑选了一番,除了斗鸡积极分子袁虎王宗清,还派出了陈振威、宋建军、吴永强和蒋文波四员大将,方鸣谦因为屁股负伤逃过一劫。

    第一场个头最大的宋建军出场,对阵采场佬王志群。

    两人摆好架势,互相后退七八米,两只手扳着腿,单腿点地开始拐子马大冲锋,冲到面前,王志群单腿往上一跳,浑身重量压在膝盖上,半空里对着宋建军大腿落下来,硬梆梆膝盖撞上软绵绵大腿,宋建军哀嚎倒地,抱着大腿在地上打滚骂娘:“你他妈的赖皮,哪有这样砸大腿的!”

    王志群看看这边:“下一个是谁?快点快点,我要过五关斩六将。”

    看见宋建军十秒钟就败下阵来,剩下五人有点害怕,互相看几眼,一致推选蒋文波先去送死,消耗王志群体力。

    蒋文波连斗鸡的基本姿势都不标准,他松松垮垮蹦了两下,吸吸鼻子把腿一扳说:“你不要乱来啊,我骨头很脆的。”

    王志群冲过来,蒋文波举着膝盖迎敌,王志群往边上一蹦,侧面对着蒋文波,半蹲下,用膝盖从下往上一拨,挑翻蒋文波,把他摔了一个大屁蹲,蒋文波倒地后立刻举起双手:“我认输,我投降。”

    方鸣谦看着这愚蠢的场面,知道毫无胜算,采场佬们的欢乐总是建立在工人村小鬼的屈辱上。

    第三个出场的袁虎虽然个子小,却十分顽强,绕着王志群转来转去,避其锋芒,王志群顶空了好几回,干脆站在那里不动,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妈的跑来跑去干什么,快点死过来,我跟你决斗。”

    袁虎绕去王志群身后,见他毫无防备,忽然冲刺,连着大跳几下一膝盖顶上王志群腰眼,王志群唉哟一声,揉着酸溜溜的腰眼,回身开始反击,又被袁虎躲过,袁虎的五短身材格外灵活,单腿绕着王志群飞快转圈,抓住一个空档,从侧面啪一记撞上王志群大腿,王志群失了重心,摇摇晃晃,袁虎顿时发威,把个膝盖供得连珠炮一样撞向王志群,击倒获胜。

    “矮脚虎!好样的!”王宗清叫起来,他们这边刚要欢呼,王志群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踢翻了单腿站立的袁虎:“你他妈的,矮脚虎是吧?”

    熟悉的感觉弥漫开来,采场佬每逢落败,就会使出大招,撕破脸皮打架。方鸣谦对他们几个说:“我们快走吧,这些人要打架了。”

    “不能看着班上同学被欺负,”秦婉璐说,“等等,我去跟他们讲道理。”

    不等秦婉璐上去讲道理,那边陈振威就激动起来,嗷嗷叫着冲过去,陈振威除了会毒龙扫尾,还有绝学王八拳,他把两条手臂由后往前甩起,抡得大风车一样朝王志群冲去。王志群挨了几下王八拳,反手咚咚两拳,把陈振威打出了鼻血,好汉黄宗清也加入战斗,冲上去抱腰,袁虎抱腿,陈振威继续抡王八拳,三英战志群,打得热火朝天,王志群呲牙咧嘴回头喊:“你们他妈的在边上看热闹?还不来帮忙?”

    七八个采场佬一拥而上,大队人马杀过去,吴永强想逃跑,被人一揪红领巾,拉进了人群,六员斗鸡大将被采场佬围成一圈,拳脚四面八方打去,六人由站立变成蹲下,最后个个躺在地上,接受采场佬们鞋底的洗礼,袁虎眼观六路,躺在地上依旧不忘呼喊援兵,指着方鸣谦和陈奇峰:“你们看什么看,还不来帮忙?”

    方鸣谦站在原地不动,上也没有用,他又不会什么绝世武功,屁股还痛。他们哪里打得过六年级学生,等采场佬打够了,六个人拍着身上的脚印,灰头土脸经过方鸣谦身边,一个个对他吐口水泄愤。

    “没种的东西。”

    “胆小鬼。”

    “叛徒。”

    采场佬们在身后嘻嘻哈哈:“你们都滚蛋吧,这里归我们了。”

    秦婉璐上去和采场佬们理论为什么不能打架,遭到了他们的嘲笑:“小锅巴,打了你男朋友是吧?你心疼了?”

    方鸣谦从书包里偷偷拿了火柴盒出来,划了四五根火柴,趁采场佬们没注意,悄悄丢进稻草圈里,点了火,他背上书包,迅速走过去拉着秦婉璐:“走吧,别说了。”

    他们走上田埂没多久,就听见后面一阵叫骂,几个采场佬从稻草堆里跳起来用脚踩着灭火。

    一行人走到路口,采场佬们从后面追过来,拦住他们:“你们哪个放的火?”

    无人应答,王志群一脚把蒋文波踢到河里,蒋文波噗通一声掉进小河,从齐腰深的水里站起来,浑身湿漉漉。

    “放火的不自首,都别走,每个人都给我下河去洗澡。”

    方鸣谦咬咬牙站了出来:“我点的火。”

    “你他妈的,”几个采场佬靠过来揪住他衣领,“想死是不是?”

    “你自己跳下去,打个滚,我就饶了你们班上人,”王志群说,“你想放火烧死我们是不是?”

    秦婉璐拦着方鸣谦:“你不要跳,我们去告老师。”

    王志群又一脚把王宗清踢下河去。

    方鸣谦解下书包,自己跳进河里,趴下去整个人浸在水里,把浑身衣裤浸湿后,甩着头发上的水站起来:“这样行了吧?”

    “你上来,”王志群指着他,“哪有这么便宜。”

    方鸣谦湿漉漉爬上岸。

    “站好,立正!”

    方鸣谦把两腿并拢。

    “稍息。”

    方鸣谦伸出左腿。

    “向右看!”

    方鸣谦往右看。

    “向左看!”

    方鸣谦往左看。

    “原地踏步,走!”

    方鸣谦开始原地踏步,采场佬们还喊起了口号:“一!一!一二一!左!左!左右左!”

    王志群过来,啪啪打了他两个耳光:“我看你还算识相,今天放你们一马,都滚吧滚吧。”

    采场佬们呼啦啦走了,一伙人沉默不语。

    “你不敢打架也就算了,还要放火害我们。”王宗清甩着身上的水,“以后别跟我们玩。”

    蒋文波打了一个喷嚏,喷出两道黄黄的鼻涕,拧着衣服:“你点什么火嘛,稻草堆给他们玩就是了。”

    “你们快点回家换衣服,”秦婉璐说,“等会要感冒的。”

    “这些死采场佬,“吴永强咬牙切齿,“我去喊我哥弄死他们。”

    宋建军扫他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我和袁虎也是采场的。”

    “你们采场佬太坏了,整天就会欺负小孩。”陈奇峰说。

    “你他妈的,”宋建军一把将陈奇峰推进河里,“你们工人村都是胆小鬼,卵用没有。”

    一堆人吵起来,友情瞬间土崩瓦解。方鸣谦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说:“我先回家换衣服,你们不去跟他们打,自己班跟自己班吵什么!”

    方鸣谦浑身湿答答跑进院子,李锡生哭笑不得:“你们黄老师才来过,表扬你听话,一回头,你又搞成这鬼样?”

    “我不小心掉进学校后面河里了,”方鸣谦说,“走路一滑掉下去了。”

    “快点去换衣服,”李锡生指着他滴水的裤子,“你真是我祖宗。”

    方鸣谦在房间里换了衣服,隆隆的响声传来,桌上的水杯都跟着震动起来。他连忙一瘸一拐跑出去,只看见马路上四五辆坦克一样的大吊车山摇地动开过。

    “矿里要拆大礼堂,”李锡生说,“重新建文化宫。”

    看一会热闹,李锡生把方鸣谦拉进房间,坐下说:“下午黄老师来了,批评了公公,说不该打你这么狠,让你体育课上不了,上课也不能安心听课。”

    方鸣谦撅着嘴不说话。

    “我想了想,黄老师说的有道理,我这次是不该打你,公公先给你道个歉,对不起,”李锡生摸摸方鸣谦的头,“但是,我强调一点,以后要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再这样从家里逃跑,我还是会打你屁股。”

    “枪打出头鸟,”李锡生说,“你这么爱出风头,以后迟早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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