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公墓,季德恳走到一米五的快递箱旁,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并且拍了拍箱子,对路一白道:“坐。”
路一白老不情愿的在他身边坐下,他觉得今天的季德恳有点矫情,话也有点多。
“有话就直说,大冷天的,聊完可以早点回家。”路一白道。
他微微挪了挪屁股,感觉这快递箱里的东西还挺硬。
他还真的挺怕里面装着一个棺材的,还好这箱子够小。毕竟从未听说过棺材还有折叠款的……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今天不骗你。”季德恳道。
“你个糟老头坏的很!今天居然都直接承认以前都是瞎掰了!”路一白有点冒火道。
季德恳冲他温和的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如由我来说吧。”
路一白点了点头。
“气运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哪怕我已经活了快一千年,我也很难给你解释它。而我之所以可以活这么久,就是因为气运加身的缘故。”
他拄着龙蛇伞,轻声道:“一国气运加身,你可以理解为,我就是华夏活着的龙脉。”
“我们这一脉的传承,其实便是气运的过渡与传承。”
路一白摊开手掌,乌城的灵气在他的掌心里环绕着,他开口道:“所以说我之所以突然就可以控制灵气了,是因为我得到了传承?”
季德恳摇了摇头,道:“是我给了你传承。”
“这么草率的吗?你想给谁就能给谁?”路一白的脑回路又开始作妖了,他的关注点总是很剑走偏锋。
他看着季德恳,用商量的语气道:“要不你拿回去吧?”
“理由呢?”季德恳也没有生气。
“电影里不都说了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路一白轻轻抚摸着狮伞上的银色雕饰道:“我还是安心做我的乌城主事人吧。”
季德恳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路一白避无可避。
季德恳的手指直接点在了路一白的眉心处,一道金色的光芒在路一白的双眸处绽放。说不上一眼万年这么夸张,但的确仅仅是一眼,大量的画面一股脑的就映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看到骑着三轮车的枯瘦老人收卖着废品,然后颤巍巍的把褶皱的零钱放进了捐款箱。
他看烟雾缭绕的大楼火势弥漫,有人在向外跑,但也有消防官兵往里冲。这个职业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他们大多都是年轻人,有的甚至才刚刚过20岁。
他看到祖国边境线处,有战士们在排除着战争时期留下的地雷。每一处被排查干净后,战士们就按照以往留下的习惯,所有人手牵着手,在这片土地上一起高歌走过。
他看到了小孩在哇哇大哭,大人们在逗他笑。
他看到了中年人给老年人夹菜,一如小时候的角色进行了互换。
他看到女人大着肚子靠在男人的怀里,因为小孩取名意见不一笑着打闹争吵。
他看到有学生笑着给家里人发去短信:爸妈,我考上了研究生。
他看到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他看到了城市里的每一盏灯,看到了无数黑夜里的光。
他看到了一切的伟大,也看到了一切的平凡。
等到他眼中的光芒慢慢消散,他坐在这儿,依旧可以眺望到乌城的夜景。
万家灯火。
路一白的手掌轻轻捏着狮伞,硬着头皮道:“你只给我看了人世间好的那一面,可这个世界并不是充满了真善美的。”
“不够吗?”季德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
路一白沉默了几秒后,喃喃道:“够了。”
仅仅只是这些美好,便足够了。
“可是……”路一白还想继续说什么。
季德恳摆了摆手,打断了路一白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乌城公墓,看着这儿的一块块墓碑,回想着自己这一千年来的时光。
一切的一切,一如辛弃疾写的一首词: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满座衣冠似雪。】
季德恳看向路一白,用很轻柔很轻柔的声音说着话:
“小五,我累了。”
……
……
今夜的乌城公墓很闹腾,假如有人在现场,一定能听到一个年轻人接连不断的叫骂声。
这个年轻人在沉默了足足十多分钟后,开始疯狂叫骂发泄情绪,而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子就这么静静的听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过了许久,等到年轻人不再说话了,他才笑着道:“骂累了?”
“还没!我只是没词了!你个死老头!”
季德恳也不会生气,而是笑着道:“那我可以和你换一把伞吗?”
说着,他抬起自己的龙蛇伞,然后指了指路一白的狮伞道。
“随你!”路一白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无法拒绝他。
他本想随意的将狮伞递过去,然后再随手把龙蛇伞拿过来,但想了想后,他还是郑重的双膝跪地,然后低下头来,抬起自己的双手。
季德恳站起身来,微微弯腰,先是接过路一白手中的狮伞,然后将龙蛇伞放到路一白的手上。
好沉。
“给你啦。”季德恳笑了笑,一脸的轻松。
“好。”路一白站起身来,把龙蛇伞握在手中。
它真的像极了一把权杖。
路一白又看了一眼乌城的夜景,脑海中再次闪现刚刚那一眼所看到的画面。
但他心中依旧觉得不舒服。
季德恳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家人。
老家伙对谁都是那么的温柔,很少见他发脾气。
他很喜欢和年轻人呆在一起,哪怕他永远都跟不上潮流,永远都那么落伍,甚至还能说出一些很非主流的话。
他虽然gay里gay气了一点,还特别喜欢保养和护肤,让自己显得年轻些,而且很抠门……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默默守护着这个国家整整一千年。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事情,没有多少人了解他的伟大。
他也不在乎。
他喜欢这个大好人间,路一白其实也很喜欢。
但看着他如同孩子般讨好似得笑,似乎还担心路一白会生气,路一白突然很难受很难受。
一千年啊,一个人整整一千年的温柔啊!
人间再好又怎样?
——人间不值得!
……d